第82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3235 字 2022-08-26

此时被薛崇简有一搭没一搭胡拉乱扯地栽赃,偏座上录着口供的大理正抬起头默默扫了他一眼,麻察立时打个寒战,有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之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堂上有多少是高力士的人,又有多少是皇帝的人。真让薛崇简的只言片语流出去,引得他们起疑,自己不死也难保功名了,恼羞成怒并着恐惧一齐发作出来,怒道:“陷害朝廷命官是死罪,你要当心!”

薛崇简的眸子中闪烁着一分顽皮狡谲的光芒,偏着脸一本正经地道:“我还没说是谁,你急什么?我阿母确乎是这般对我说的。”

麻察气得手脚哆嗦,继而狞笑道:“薛崇简,你与本官胡搅蛮缠,不过是为了开脱罪责,这低劣的把戏,怎会瞒得过陛下?你只要说一句,是宁王殿下召你入京的,就这一句,本官可保你性命无碍。”他忽然换做了同情的语气,道:“薛郎啊,薛家现今只剩下你一脉遗息,你如此年轻,尚未有儿女,难道真让薛家的血脉断在你这里不成?”

薛崇简的身子轻轻一动,静静道:“我方才说的,就是实话,你不信,叫你家陛下看了卷宗,自己来审我。”

麻察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本官重杖一百!”堂上刑吏吆喝一声,就有两人上前按住薛崇简的肩膀,要将他压在地上。薛崇简被那两人一碰,顿时升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憎恶,反手抓住右边那人手臂,将他横着摔出去,登时将左边那人也撞出去老远。他一跃而起,目光灼灼望着麻察,他是宫中角抵高手,今日虽然筋疲力尽,虽然生死难保,却也没落到任由下贱刑吏欺侮的地步。

麻察早知薛崇简武艺非凡,却也没料到他竟然敢在大堂上行凶,吓得身子一缩,高声道:“来呀!都给我上!”

“不必了!”薛崇简傲然挺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虚弱到了何等地步,两日两夜不眠不食的疲惫,与方才的十下刑杖一起,将他最后一分力气都掏空了。现在他连这样站着,都摇摇欲坠难以支撑,若是这帮人一拥而上,自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到时候受的屈辱更多。他望了望青黑的砖地,无论如何不愿再趴上去,淡淡道:“我不抗刑,但我是则天皇帝外孙,睿皇帝亲甥,皇帝未曾废我为庶人,我不能匍匐于地受辱,依律,你抬刑床出来!”

麻察万想不到,薛崇简不过是向他要刑床,倒正中他下怀,顿时轻蔑地啐了一口,道:“行啊!就抬刑床!”

几个刑吏立刻领命,去堂外的偏厅取家伙,门一拉开,一股清凉的夜风顿时钻进来,吹拂地堂上灯火摇摆不定。银箔一般滑冷的月光洒落院中,阶下离离丛生的青草中,蟋蟀正鸣振地兴起,开门之声引得树上栖息的几个老乌相继飞起,却又不舍地绕树盘旋,发出凄凉的啼鸣。他趁着月光想极力眺望西南方向的宁王府,却只看见许许多多的高阁危楼,一重一重绵延出去。仔细听时,似乎还有一缕凄清的音乐萦绕空中,只一滑便倏忽不见,不知来自哪家台阁,又将带着奏乐人的思念飘向何方。也许那就是李成器的笛声,也许不是,恩爱,别离,期盼,寂寞,揉杂在一起,这便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月下长安。

他轻轻闭上眼睛,心中默默念道,表哥,你来不了吗?他明白李成器并非要舍弃自己,只是现实中的压迫如此沉重。

吱呀一声大门再度闭上,将外间那片温柔多情月色与他所处的肮脏黑暗炼狱彻底隔绝开来。四个刑吏抬着一张刑床进来,大理寺审讯官员时,若要动刑,也要保住受刑人的尊严,免去胸膛着地的耻辱。这东西与宫中他们挨打时所伏的刑床大抵相仿,皆是通身漆黑,只是并不雕琢花纹而已,更显威严厚重。刑吏们将刑床嗵地一声砸在地上,薛崇简还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

一百杖这个庞大的数字剥夺了他对疼痛的恐惧,他还是会害怕,怕自己熬不过那苦楚,害怕自己自己在李成器赶来前就支撑不住死去,他还有许多话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比如他在蒲州三年无一日间断的思念,比如他听到那两句经文时醍醐灌顶般的开悟。

作者有话要说:[1]补充一下那几个陪着李三起义的功臣的下场:七月三号晚上软禁了李旦的郭元振:当年十月便被突然夺去兵权,问成死罪,一番假惺惺的红脸白脸之后,李三“开恩”将他流放新州;坚定拥护太子、以文章为太子即位造声势的传媒先锋唐绍:被砍了,李三说我其实就想吓唬他一下,谁让行刑的手那么快,于是把行刑的罢官了。

和李三同甘共苦的糟糠之妻——哦不,之臣刘幽求:先是在开元二年因为发牢骚被贬出长安,开元三年李三又打发他去更远更穷的郴州,他在途中郁闷死了。

打韦氏时开了皇宫大门、打太平时追随皇帝左右的施工队队长钟绍京:因为也发牢骚,也被贬出长安,一贬再贬,基层上来的他心理素质比刘幽求好些,没死。

和李三布衣之交、以一声“但知太平不知太子”创了君臣相交佳话、李三的头号参谋王琚:开元二年闰二月,被贬为泽州刺史。

韦氏之战中立了大功,始终站在李三一边的宰相崔日用:开元初年,被削去宰相职位,又扣了三百户的工资,贬为汝州刺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