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3358 字 2022-08-26

孩子咬钉嚼铁般的声音在清冷晨气中如一条冰棱,刺穿了所有人的神经,李成器和李昭德都变了颜色,一个喊道:“鸦奴!”一个叫:“临淄王!”武懿宗怔了一怔,嘴角扯出一丝狞笑,道:“你再对阿叔说一遍,这是谁家朝堂?”李隆基正要开口,李昭德已高声叫道:“大王!”他策马上前,握住武懿宗的腕子笑道:“大王何必同个孩子争执,来来让李某送你过桥。”

他向李隆基丢了个颜色,将吃了一半的胡饼往袖子里一塞,就拿官服一抹嘴巴,笑道:“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果是人生快事!”竟与武懿宗一起策马过桥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李隆基只是死命握着缰绳,白皙的小拳头上挣起几条淡淡的青筋,孱弱又坚定。李成器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叹道:“想想爹爹的话,君子守以自禁。”李隆基觉得自己眼中一阵酸痛,扭过脖子去道:“是。”

朝会倒是如往年一般,平平常常过去。散朝后李成器来到上阳宫,见武家诸王皆已入座,父亲坐在至尊左手下方,对面那张桌子却是空的。李成器没有见到母亲,心中失望难言,忽然间武懿宗对他一笑,此人原本貌寝,一笑间露出几个大黄牙,倒叫李成器打个寒战。他一时心烦意乱,也不知此人是否对至尊进了谗言,叩首之时偷偷查看神圣皇帝神情,见她仍如往常待自己一般,冷冷淡淡,不辨喜怒。

众人皆落座之后,方听见外头传来薛崇简的声音:“阿婆,我们来了!”薛崇简穿着一身翻领缺胯的骑射,牵着母亲的手,走进殿来先看见李成器,不由脚步便快了些。圣神皇帝便道:“花奴,慢着点!”她目光向女儿脸上一转,满是关切之色——太平公主有妊娠已过四月,裙下略可见端倪——这是圣神皇帝钟爱的女儿为武家所孕育的血脉,皇帝自然喜悦。

太平一推薛崇简笑道:“去给宅家磕头。”圣神皇帝笑道:“免了吧!今日你原不必亲自来,身上可好些了?”太平公主笑道:“轻快多了,就想好东西吃,娘的宴席我怎能不来?”圣神皇帝招招手,太平便领着薛崇简来到圣神皇帝身边坐下,皇帝拿起太平的腕子切了片刻,又亲为她将袖子掩上,道:“这月份上还是要当心。”他们子孙三人说话,驸马武攸暨略显尴尬站在一旁,全似外人。

皇帝又对薛崇简道:“你娘身子不便,你要安生些,别再捣蛋。”薛崇简撇撇嘴道:“我知道,阿母肚子里住着一个小弟弟。”皇帝噗得一笑,道:“花奴懂得却多,你娘要是生了小弟弟,你可欢喜?”薛崇简望望皇帝,又望望母亲,道:“阿婆这么欢喜,花奴也欢喜。”他说完了复又悠悠叹了口气,低下头道:“可是有了小弟弟,阿婆阿母就不喜欢我了。”皇帝又是好笑又是爱怜,搂着他道:“胡白!阿婆和你娘自然是最疼你!”

坐在一旁的李成器见皇帝似乎心情极好,略替弟弟松了口气,但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心中又复怅然。

待酒阑歌歇,武家诸王一一告退,李成器兄弟都想去后宫拜见母亲,不敢向皇帝开口,只得望向父亲。李旦苦笑一下,轻轻摇了摇头。皇帝忽然开口:“鸦奴,你今日对河内王说,这是你李家的朝堂?”她声音并不大,随口淡淡说来,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得李旦与太平均变了颜色,一时殿中诸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了年少的临淄王身上。

第十八章 意气由来排灌夫

李隆基头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诸多人所瞩目,他面对耀武扬威的武懿宗时并不畏惧,现在被祖母狭长的凤目在身上只淡淡一转,却禁不住手在袖子中微微打起颤来。他安慰自己,反正说都说了,天津桥前那么些人听见,抵赖也无用,咬咬牙站起身来,转到殿心跪下道:“启奏宅家,河内王与大哥争道,又言语狂悖,孙儿才出言制止他,孙儿只说这是我家朝堂。”武懿宗给他多加一个“李”字,与他话中原意便是天差地别,虽然他不肯服软告饶,此等性命攸关的关节却不能不解释清楚。

李旦已是吓白了脸,忙喝道:“河内王是你长辈,你小小年纪怎敢出言不逊,快向宅家请罪!”他又向皇帝强笑道:“宅家,鸦奴自幼在臣身边,并不认得河内王,失了礼数,是臣教导无方……”

皇帝偏首道:“教导?那句话,是你教导的?”

李旦不提防目光突然与母亲相碰,便如夏日里骤然举目望日一般,刺得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脱口道:“不,不是……”

皇帝再一打量李隆基,这少年一身大红圆领袍服,腰间围着装金粟七銙玉带,头系一顶进贤冠,倒将个子挑了起来。圆圆小脸儿满月一般,虽然惨白如纸,却比李旦要镇静许多。她从前注意这个孙子并不多,心下倒是略带诧异,望着他冷笑道:“那你来说,那句话是谁教给你的?”李隆基心中突突乱跳,他承受不住皇帝的威严目光,垂下头去道:“没有人教,是孙儿自己说的。”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下去。

殿中寂静令人心焦,皇帝忽然淡淡一笑:“看到咱们家鸦奴,倒让朕想起当年太宗朝的一件故事来。当日朕还是太宗皇帝的才人时,有大宛国献骏马狮子骢,无人能调驭,朕对太宗言道,‘妾有三物,能制此马。一铁鞭,二铁挝,三匕首。先以铁鞭鞭之,不服则以铁挝挝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太宗也壮朕之志。今日看鸦奴这脾性,倒是与那狮子骢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