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安古意 掠水惊鸿 2604 字 2022-08-26

李隆基诧异道:“他来长安做什么?朕的批复没有送到蒲州么?”高力士道:“臣也不知,据兴龙宫的守将说,他打听了宁王的府邸,就牵着马去了。”武美人见他们说正事,起身向李隆基一拜,拿着紫玉笛蹑步退了出去,临去却又从琉璃盘中抓起几个冰镇葡萄,对李隆基扮个鬼脸。

李隆基目送武美人出去,眼中原来还残留的一丝笑意慢慢敛去,冷然道:“他倒是挺痴心的,当真不管不顾了。力士,你这就去传朕的旨意,薛崇简擅离职守,私谒王府,着下大理寺审问。”高力士答应一声:“喏,只是,宁王那里……”李隆基抬头淡淡道:“怎么,你怕大哥?”他即位后还尊称宁王为大哥,只是此时眼中口中都是冷意。高力士忙躬身道:“臣不怕,只是宁王与薛崇简交情不浅,若臣拿下薛崇简时宁王执意阻拦……臣要讨宅家一句话。”李隆基一笑道:“你终究是要朕做恶人,也罢!”他顺手拉过桌上的一卷黄绫,高力士赶紧上前为他研墨,捧上玳瑁笔。

挥洒的飞白书,是他们李氏自太宗李世民之下一代代都刻意学习,也都各擅风华的书法,此时那飞扬的字体中散发的尽是帝王霸气。

巍峨的朱雀门次第打开,一队队身着软甲、腰悬箭壶宝刀的兵士策马飞驰上落日余晖下的长安道,涌进西南的胜业坊。坊间原本悠闲乘凉的路人纷纷躲避不及,他们略带惊恐地望着那一队人马将宁王李成器的府邸团团围住,不知是这位天子长兄出什么事。许多人不由又想起了三年前,那场发生于太平公主与年轻皇帝陛下之间的战争杀戮,心中叹息,天家无骨肉……

作者有话要说:注一: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苹果,频婆果一次源自佛经,把频婆果读快,就知道苹果一词是怎么来的了。

注二:即绉纱,表面看去有很多泡泡的一种细纱,大概就是我们现在的泡泡纱,清凉却不透,唐人喜欢用来做夏衣。白居易的 《寄生衣与微之因题封上》诗:“浅色縠衫轻似雾,纺花纱袴薄如云。” 一语可见它是何等的轻薄。

注三:女子一种用以遮面的帽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这是胡服,唐代是一个服装饮食都高度胡化的国家,我们看人家什么好吃好使就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注四:那是唐玄宗李隆基强行拆迁了他大哥李成器住宅盖的一个广告楼,从名字的意思就是在告诉天下人:我们哥哥亲弟弟热……

注五:唐玄宗一号二奶、杨玉环婆婆武惠妃出来打酱油。

第一章 青牛宝马七香车

许多年后薛崇简总是执意追问李成器两人初次会面时的场景,仅仅比李成器小三岁的年龄使他错过了许多事:比如李成器亲眼见过章怀太子李贤,李成器能记得祖父高宗皇帝病弱的脸,李成器见过中宗李显第一次当太子时志得意满的笑容,见过天后偶尔对儿女们显露出来的慈爱神情。当然,他也有幸目睹了薛崇简光着屁股缩在奶娘怀里大口吃奶的模样。

他们自幼年起,就被牵扯进一个堕落里有美丽、癫狂中有灵性的年代。因爱恨、苦痛、欢乐均纵情到了极致,时间不再宽容,须臾便是沧海桑田。于旁观者,是生龙活虎般腾踔的节奏,于被卷入其中的人,却是摧心断肠地上演着一幕幕别离。

开元二十九年的冬天,宁王李宪(1)望着院中柳树上凝结的冰霜,向儿子李琎笑道:“‘树稼,达官怕。’当应在我身上吧?”儿子流下泪来,宁王微微笑着,他想,那么多张扬璀璨的生命如走马灯般从他生命中走过,竟是最平淡不过的他留在了最后。他闭上眼睛叫:“花奴。”李琎忙应声道:“儿在。”宁王却不再言语。

那一年长安的冬天寒冷彻骨,宁王李宪薨逝于一场大雪之后,皇帝追封长兄宁王为“让皇帝”,赐葬山陵。那年距离宁王的表弟,太平公主的遗孤薛崇简去世已经十年。后来汝阳王李琎认识了才子李白,李白喝醉了酒,边舞边唱:“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半醉的汝阳王李琎忽然明白了父亲那日的沉默。

大唐永淳二年八月,太平公主诞下的第二个小郎君满月,公主驸马进宫拜见天皇天后。这一日的从尚善坊太平公主宅第到宝城端门,市坊商铺民宅都要张挂红花彩球,这些讨彩之物在三日前就由京兆尹发放给百姓。护着车驾的兵丁与宦官不断从马上的钱囊中抓出铜钱来向围观的人群中抛洒,宫女们怀抱着笸箩,将贴了彩纸的馒头蒸饼沿途发放。随行的僧尼俗乐都在卖力气地表演,吸引来洛阳城中的为了讨几口馒头的贫苦百姓和想一睹公主芳容的士子妇女,道路两旁的人潮拥挤不堪,连高大的杨柳和银杏树上都爬满了人。

数百名宫女宦官执着金线织就的步障,遮挡着一辆辆金碧辉煌的牛车,从车子的大小来看,前后当是随行婢女女官,中间那辆最大的才是太平公主车驾。天后武曌因早年生的第一个女儿被害死,对这唯一的娇女倍加宠爱,每岁的赏赉往往超过她几个做太子亲王的哥哥。

骑着一匹高大白马的青年男子不紧不慢跟随在香车之旁,马头上金光闪烁的杏叶在夏日的阳光下灼灼刺人眼目,步障上露出他冠玉般的面容。从这少年顾盼之间优雅从容的气度,众人皆能猜出,这便是天后的乘龙快婿,天皇的外甥,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

在人们的焦灼等待中,油壁车的纱帘忽然无风自动,一众看热闹的人顿时紧张起来。纱幔后露出的先是一把纨扇,在围观者焦躁的呼声中,纨扇缓缓沉下,露出的是车中美人凝脂般的额头,额心的金箔花钿,花心缀着一颗珍珠,然后是翠眉、秀目、以及眉畔凤尾似的颊黄……驸马薛绍提缰绳将马凑近,微微侧身向车窗,从车中公主眼波中的笑意看来,当是在小声对驸马说些什么,薛绍温润的唇角也掠过一丝淡淡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