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头粮食见不着,反倒还要倒贴回去。”
裴砚礼闻言,眉心紧蹙:“那他们要那么多粮食做什么?就算是朝廷征收,也不至于只面向江州。若是你这样说,那岂不是朝廷背了锅?”
老人连连摆手:“这些话我们哪里敢问,原先的县令手段狠毒,看着是个好人,实际上连畜生都不如。几个月前的那场大雨,堤坝被毁,大水冲坏了多少人家的房子与田地里的庄稼,可府衙里的人却说,到了季节,还是得征收粮食。”
听着面前的老人诉说着近些年来的苦水,裴砚礼心中逐渐起了疑问。
朝廷中近两年根本没有大型战事,也根本不需要大量征收粮食。若是朝中没有收到这些粮食,那去了哪里?难不成同这几年的官银一样,莫名消失了?
裴砚礼抬头,听见明骊疑惑地问:“前些日子,不是来了朝廷命官接手这堤坝案件,你们为何没人去同那位大人讲呢?”
“这些年来,但凡冒了尖出头的,哪个后来不凄惨。我家中还有妻女,我哪里敢去报官,适才你也听见那些人说的了,江州官官相护,百姓根本出不了头。”
“纵然那朝廷命官是个好的……”老人呜咽着,格外狼狈,“他总是要走的。”
明骊眼角发酸。
是啊,工部尚书再如何刚正不阿,他也到底是朝中重臣,不可能一辈子都留守在江州。等到他走了以后,还会再来第二个从前的县令,黑暗延续,谁敢多说个不。
况且,人都是会形成习惯的。
他们在这之前,经历过数年的欺压,咬碎牙齿活血吞早已经形成习惯,就算是眼前遇见暂时的光明,伸手轻轻拨动就能看见太阳,他们也不敢伸手。
又坐了会儿,等裴砚礼了解清楚,两人这才离开。
惠然走在明骊身后,低声问她:“姑娘,我能将自己的月例银子留给这位老人吗?”
明骊驻足:“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看见他们,就忍不住想到我的父母,若是我父母也是这样,我会心疼死的。”惠然说话时,明显带了哽咽。
明骊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老人的妻子病重,家里没有银子治病,只能这么拖着。女儿被那位周公子强占,也没有银钱去赎回来。
“去吧。”
明骊说完,惠然转身大步走进去,将荷包里的银子留下。
看着明骊目光怔忡,裴砚礼敛起思绪凑近问:“想到什么了?”
“在想,这江州的天什么时候才能亮起来。”
裴砚礼:“快了。”
明骊侧目看向他。
裴砚礼垂眼看来的目光极力温柔:“明年的这个秋天,他们所有人都能吃上自己种的粮食。”
明骊眼眶湿热,浮起想落泪的冲动。
在京城中,那时候他是尊贵的淮安王殿下,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基本没什么不如意的。可到了江州来,他人生地不熟,甚至连城中的官员或许都会不在他这条阵线上。
可明骊就是觉得,这样的裴砚礼,才格外的有人情味。
-
周远桥回到周府时,跟他的随从正好将那女子带回来。
门口遇见,随侍询问他:“公子,这人送到你院子里去吗?”
周远桥看了眼被捂了嘴的姑娘,糟心的摆摆手:“随便你带到哪去,反正别给我伤着。我现在还有急事,别烦我。”
说着,周远桥就大步朝正厅走去。
那姑娘是两个月前就被他看上的人,因为工部尚书的突然造访,周远桥被父亲周云生好生一顿教训,还告诉他最近不要惹事。
工部尚书那人本就不好接触,周远桥忍了很久。
直到这两个月,发现工部尚书一心都在重修堤坝那事情上,其他的根本不怎么管,这下他才吃了熊心豹子胆,今天遇见以后,终于下了手。
但是谁知道,居然会碰上淮安王。
思及此,周远桥加快步伐找到周云生。
前厅里面,周云生与周夫人正喝着茶水,随口说着后宅中的事情。谁料周远桥进门就带来了个这个消息,周云生手指一颤,打翻茶盏站起身。
“你说什么?!”他大惊失色。
周远桥气急败坏的重复一遍:“爹,这事情该怎么办啊。”
周云生抬腿踹过去,气得脸颊涨红:“老子给你说了多少遍,让你最近别惹事,现在居然撞上淮安王那个冤家。”
周夫人向来疼爱周远桥,毕竟是老来得子,见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着急的将人扶起来。瞪了一眼周云生,轻斥道:“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罢了,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年难道朝中来的人还少吗。”
“那就是个小疯子,哪里一样!”周云生拧着眉头喃喃自语。
周夫人不信:“如何不同,我儿喜欢的姑娘怎么就不能带回府上,况且你看看儿子的脸,都被那淮安王打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管。”
妇人之仁。
周远桥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不说,见天还不做正事。每每招惹了权贵,周云生都得腆着他的老脸去道歉。
都是被他这夫人惯的。
周云生懒得解释,没跟她多说,偏头问:“他还说什么了?”
“让我转告你,今晚戌时在麓湖亭中等您。”周远桥坐在周夫人身侧,低声说。
周云生拧眉:“同他一道来的还有谁?为何他来城中的官员没有接收到消息,难道这次是私访?”
“这我哪里知道,爹,你晚上去吗?”
有了周夫人的相护,周远桥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了,扬着下巴毫无畏惧的盯着他父亲。
周云生坐在木椅上思忖许久,这才道:“自然得去。且不说他是不是奉命前来,纵然是私访,淮安王让如何咱们就得如何。”
“夫人,你准备准备,今夜在麓湖亭摆个宴,咱们再去早些。”
话这么说着,可周云生心中仍是忐忑不安。
前去麓湖亭时,他还特意去了趟县衙。
如今工部尚书徐大人前来盯着工程,暂且住着的就是原先的县令府上。今日他正巧在县衙,周云生前去倒是没有白跑一趟。
在前厅等来徐大人,周云生起身问:“徐兄,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询问。”
徐大人向来不喜朝中称兄道弟的风气,抬手挡了挡他,眉眼带着凛凛正气:“你且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