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这日,红妆十里、满目罗绮。
从山下到山上的距离,八抬大轿,吹锣打鼓,一路平平稳稳,很快就到了云佛峰顶。就如同人间任何一对凡人夫妻一样,拜过早早离世的老乞丐的牌位,拜过天地,再夫妻对拜——
他们在无数修仙界人士的瞩目之下,一步步举行着繁琐却又喜庆的婚礼,却没人感到一丝厌烦。
按民间习俗,新娘子被送入洞房,新郎官要留下来喝酒宴客,然而谢君宁如今的身份,谁敢给他灌酒?也就杜唐瞎起哄,敢嚷嚷两句了。
谢君宁滴酒没沾,安疏前脚入洞房,他后脚就跟了过来,临时拉过来充当喜娘的女弟子相互对视一眼,便都笑着退下去了。
屋内烛火晃动,安疏坐在床边,一身红色嫁衣、盖着红盖头,看不见底下的模样。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声音小了下去,她静了片刻,慢慢伸手掀起了盖头一角,一抬眼,便与身前一身红色喜袍的谢君宁撞上了目光。
眼前人唇红齿白、明眸善睐,眉心一点朱砂痣,头顶凤冠霞帔,眼波流转间,不必再多动作,便已顾盼生辉。
他失了心神,哑然片刻,笑道:“我还没掀盖头呢,新娘子这就等不急了?”
安疏也看着他愣了片刻,闻言耳根一热,干脆把头顶的红盖头直接掀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要宴请宾客吗?”
“本就是走个形式,我又与他们不熟,”谢君宁伸手,干脆将她头顶的凤冠也摘了下来,“相比起来,我猜我夫人这边,应该更想要我的陪伴。”
安疏被他那句“夫人”喊红了脸,但如今成了亲,这称呼也没错,她无法反驳,只好默默转过话题问:“阿雪今日还没到吗?”
“婚期改近了些,她约莫还在路上。”谢君宁转身倒了两杯喜酒,闻言轻描淡写道,“来,该喝交杯酒了。”
安疏忍住内心的雀跃,尽量矜持地提着裙摆站起身,在他对面落座,拿起酒杯,与他手臂相交合,随即抬头、一仰而尽。
她耳边的金耳环因仰头的动作而晃动起来,碰在下颌线上,撞出微不可闻的沉闷声响,放下酒杯时,余光瞥见烛火摇曳,眼前人清隽无双,笑得温柔款款。
可她不知为何,这杯酒下肚,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这几日她右眼皮一直在跳,但婚宴始终如常进行,直至现在,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可她就是莫名的心神不宁。
是想多了,还是——
她正恍神,忽然见谢君宁脸色一变,手中的金盏杯掉到桌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几滴酒水了撒出来,它沿着桌边滚了一圈,又落下了地。
安疏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怎么了?!”
话音未落,谢君宁额头滴下几滴冷汗,脸色又白了几分,忽然偏头,咳了几声后,吐出一大口血来。
满地血色潋滟,像朵盛开的彼岸花,与屋内其他红色的摆设品衬得相得益彰,却在这一刻安疏的眼中,变得红得刺眼。
她慌了神:“师尊!”
谢君宁抬手示意她冷静,朝她投去安抚的一眼,随即起身,顺着她的搀扶走到床边,盘腿坐起来,闭上眼运气行功,试图压下被蛊毒影响而变得十分紊乱的灵气。
然而没有用。
这次的蛊毒催动来得太突然,又气势汹汹,他体内五脉皆有损伤,连识海中的神识都被蛊毒的毒气侵蚀了几分,也正是因此,他方才才会突然吐血。
而现在,寄宿在他心口的蛊虫越发暴动,不管他如何驱动灵气清理毒素,都毫无效果,甚至连安疏正源源不断给他输送过来的灵力,也被侵蚀了大半识海的黑气所吞噬殆尽。
安虞……是她算准了时间,特意在今夜全力发动的蛊毒。
他的预感成真了。
安虞或许没有骗他,今夜……他怕是无法像之前一样轻易将蛊毒压下去了。
可若杀了她,世界很可能崩塌,死的就不止是谢君宁了。
果然是个祸害。
谢君宁叹了口气,睁眼看见安疏坐在身边,一手紧紧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指间的金指环硌在他手腕上,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安疏的手背。
安疏眼睫一颤,抬头看他:“到底怎么回事?你体内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毒素……难道是酒有问题?可为何我什么事也没有……”
谢君宁闷咳了一声,打断她的语无伦次:“别怕,不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