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觉得我做的不对的话,不如来看看这个,”他拉开袖子,露出手臂上的纱布,微笑道,“谁还不会卖惨了?”
虽然这伤是他自己打架打的,但四舍五入也是因为刘庆才造成的。
对方恶人先告状,那他也不介意再往刘庆头上扣一顶莫须有的帽子。
警察看了眼他贯穿整条手臂的伤痕,哽了一下,无言以对。
上面有人施压说过,这件事不准有任何差错,受害者必须得到应有的补偿。
他也不好再来多追究这些事,于是随口一问后便教育了一句:“以后有什么事,还是一定及时报警!凡事不要冲动。”
谢君宁扯了扯嘴角,慢慢笑了笑。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回答,走到走廊时,安疏已经记完笔录出来了。
这是必备流程,因为上次来过一次,安疏这次也习惯了,警察告诉她,因为她未成年,这件事要告知她的父母来处理。
她等谢君宁出来的这段时间,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在愣神。
谢君宁问:“问完话了?”
安疏抬头,沉默地“嗯”了一声。
谢君宁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怎么了?”
“他们说……这件事要告诉我父母,让他们参与处理,”安疏偷偷瞥了一眼他的表情,抿了抿唇,声音低下去,“……我不想让我妈妈过来。”
至于她父亲。
人都进了牢里了,无期徒刑,就更不可能过来了。
谢君宁皱了皱眉:“你没拒绝?”
安疏顿了下,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抠了抠校服的衣角,点点头。
她小声道:“警察叔叔让我一会儿给我妈打电话,我还没打。”
一旁和谢君宁一起出来的警察闻言道:“小姑娘,你为什么不肯让你妈妈过来?是怕她责骂你吗?”
安疏缩了一下,没说话,下意识往谢君宁的身后躲。
自从上次那个警察当着她的面说要放于香她们离开后,安疏都对警察有了一种奇怪的抗拒心理。
警察不知道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无奈道:“不用害怕,不如你把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给叔叔,叔叔帮你解释。”
“不用了。”
谢君宁不动声色地挡在安疏面前,目光穿过走廊,落在大厅里刚被几个协警押进警局的女人身上。
女人似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安疏顺着谢君宁的目光看过去,呆滞了一下。
谢君宁没有去看她的表情,眼神淡漠,平静地对警察道:“不用打电话了,人已经来了。”
女人身后还有其他人,男男女女十几个,都被押送到了审讯室外,一个一个进去接受审讯。
安母突然出现在警局里,还是以涉嫌犯罪的名义被警察带进来,是安疏万万没有想到的。
不,或者说至少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双方在审讯室外的走廊里相遇。
安母头发散乱,绿色的旗袍像是被人拉扯过又再次套上去一般,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脸上的妆更显得此刻狼狈不堪,与先前谢君宁见到她时那副样子全然不同。
她看了谢君宁一眼,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安疏。
随后皱了皱眉,一句话也没说,整了整衣襟,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等着前面的人审讯完轮到自己。
旁边的警察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安疏,又看看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女人,试探道:“这是你妈妈?”
安疏无声地点点头,低头避开了安母的视线。
安母偏头,用一种冷淡至极的语气问:“你怎么在这里?”
像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连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而是定定地盯着她身前的谢君宁。
安疏抖了一下,低声回道:“我……”
“你什么你?”安母眯了眯眼,与谢君宁对视了几秒。
她仿佛从谢君宁的眼神里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忽而笑起来。
口中的话却是问安疏的:“你犯事儿了?”
安疏摇摇头,又点点头。
警察帮她解释道:“没有,您误会了,安疏同学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了,很勇敢地报了警,我们请她过来做笔录,本来正想打电话请她父母来一趟……”
年轻的警察说到这里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下去了。
安疏抠着衣角,面色惨淡。
“哦。”
安母反应平静,视线终于从谢君宁脸上挪开,放到安疏身上顿了两秒。
这目光冷冷淡淡,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安疏被她看着时,浑身都像是被针扎过一边一般,控制不住地牙齿打颤双腿发抖。
安母倏而微微一笑,抬手撩了一把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发尾的弧度扬起又落下,像安疏不得安宁的心绪。
“警察同志,我能单独和我女儿找个地方聊聊吗?”
安疏忐忑地偷偷往旁边看了一眼谢君宁。
谢君宁往后伸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腕上的软肉,眼里的冷光全都藏在了温柔的笑弧之后。
安疏刚跟着安母走进厕所,安母便反锁上了门。
她抬手就掐了一把安疏的胳膊,疼得安疏条件反射就要喊出声来,又被安母冷漠地瞪了一眼:
“闭嘴!把姓谢的那小男生喊过来之前,我先掐/死你。”
安疏被拧得生疼,退了两步躲开她的动作,闻言捂着胳膊,无声地抖了一下。
安母冷笑,低声道:“我当初怎么跟你说的?我叫你不要跟他走在一起,你倒是一声不吭自己跑了,为了和男生厮混,晚饭也不回来做。你以为我隔了这么多天没回去,是放过你了吗?”
安疏脸色发白。
安母冷冷瞥了她一眼,眯眼道:“你还真是有本事,之前怂的和包子一样,现在却有胆子被怂恿着报警。你也不想想,刘庆家里的背景有多大,你要是只愿意听这傻小子的话,最后把自己给搭进去了,我也救不了你。”
她口吻十分平静,却令安疏一个激灵。
她的视线落在地板上,犹豫许久,才鼓起勇气,蚊呐般低声问:“你知道……你知道是谁欺负我?”
安母盯着她垂下去的头,许久才嗤笑了一声。
“知道又怎样。”
她环臂从安疏面前走过,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刘庆他爸还和我睡过呢——你说不定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安疏没说话,她身侧的手蜷缩起来,反复收紧又松开,就像喉咙里那口哽住的气,上上下下不知如何是好。
她无法反驳,因为她知道安母没说错,她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面前这个生她的女人,自己也不知道。
“你从小到大,除了给我惹麻烦,什么也不懂。”安疏盯着地板上的反光格子,余光看着她那双赝品高定高跟鞋往旁边走过去,刚走进里间又停下来。
她背对着安疏道:“你那个名义上的爸也没本事,杀了人蹲了局子,还要我掏钱帮他擦屁股票,又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一点用也没有……十六岁是不是能出去打工了?不算童工吧?”
安疏握着拳头,小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很努力地学习了,我这次月考分数很高,虽然不是第一名……但我没有浪费钱。”
“不是第一名也有本事跟我说!浪不浪费钱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养了你十几年,这钱你一辈子也还不了我!”
安母转过身,冷笑道:“我现在没空收拾你,等我从这回去再说——再警告你一句,你要是惹了刘庆,到时候他家里追究起来,我不给你赔钱收拾烂摊子。你自己收拾东西尽快给我滚!”
安疏还是低着头。
她的声音染上几分颤意:“……滚去哪儿?”
“你不是和那个小男生玩的很好吗,”安母笑了笑,眼神里尽是嘲讽,“滚去找他,让他包/养你啊。反正找谁都行……别待在我家里赖着。”
“那也是我的家!”安疏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她抬起的眼眶红了半圈,唇色泛白,“妈……我就想知道,这么多年,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安母理所当然道:“当然上辈子来讨债的讨债鬼。”
安疏颤声反问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吗?”
“孩子?”安母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似乎在诧异她竟然会问出这种天真的问题,嗤笑道,“你只是一个意外而已,要是能掐死你……我早就把你扔尿桶里淹死了。”
她慢慢走上前,抬起安疏的下巴,眯眼道:“怎么,你什么表情?你白吃白喝了十六年,我什么都没要你的,骂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
“也就会掉两滴眼泪勾引男人了。”
安母哑声道,“你或许觉得我对你不好,可我这么可怜、过得这么惨……谁又体谅过我了?”
她扳着安疏的下巴,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骼。
安疏忍痛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你可怜,关我什么事?”
“那是你自作自受。”
安母顿了一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除了钱,我什么都不欠你的。”
安疏被迫仰着脖子,第一次抬起头直视她的目光。
懦弱的表象褪去之后,隐藏在皮肉下的全是触目惊心的冷漠,与安母平日里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一瞬间,她的神色和谢君宁某个时刻展现出来的表情几乎重叠到了一起。
只是泛红的眼眶还带着几分哀色:“你可怜,我就活该服侍你十几年,被你打了十几年么?”
“这世上谁不可怜?”安疏感受着下巴上越来越重的力道,看着女人阴沉的面目,一字一句,表情平淡,“可见可怜二字,早就一文不值。而你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自甘下/贱罢了,是你活该……”
没等她把话说完,安母甩开她的下巴,一手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继续仰头,一手甩了她一个巴掌,脱口骂道:“嘴贱的臭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