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木楼梯咯吱咯吱的声响,剩下了一地的金银钱财。
他拿了酒就往下灌,他没亏欠小叶子,再怎么给糟践也没松过口,任他们说破天,他也不信小叶子会不要他。他一辈子都没这么当过真,别的都可以耍赖,可是答应小叶子的他死也会去做的。
他全都做了。可为什么啊?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嫂嫂说小叶子会不要他,他不信,他们回老家他死守着不回去。
老管家骗他去京城,结果却去了那个鬼地方,一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整天挖空心思糟蹋人,老管家说就算他还有脸去见少爷,少爷也再不会稀罕他。
他不信,他只当被狗咬了,他忍着,他忍得下去。不管他们红脸还是白脸,给他灌药还是劝他,他都不睬。小叶子才不会跟他们一样。
可是,小叶子死了,全家都砍头了,他想跟着一起死,可,可连白说他有办法能逃走,愿意带他一起逃,他又不想死了,他得给小叶子收尸。而且连白说得对,也许小叶子没死呢?
果然,小叶子没死,活得可叫一个好,娶了宰相家的千金小姐,做了大将军,生了一儿一女两个漂亮娃娃,而且他根本不是时家扔到岭南的弃子,是皇帝的亲生儿子,皇家龙种。
小笔觉得心口痛,不但是自己飘在半空中没个着落,便是小叶子,也像个孤魂野鬼,脸上再没年少时温煦的笑,嘴角下撇,神情阴沉,眼睛里没半点热度。当了大官活得也不痛快?人心就是这样,好了还想更好。
就算两个人还待在一块儿,自己给他锦上添花罢了,算什么回事……回不到当初了,时叶你再厉害,能让咱俩过回去么?能让光阴倒流么?
还是连白说得对,得好好练功夫,既然到了军营,好歹也是个带把儿的,不能让人小瞧了。当年连白比自己还瘦弱,如今拿得枪骑得马,相好的虽是个粗胚,可老话说得好,仗义每皆屠狗辈,可不是找了个好主儿。
小笔长长地叹着气,好累。七八年了,好累啊。回家吧,也不打仗了,不守了,就乐乐呵呵活下去,小老百姓过日子。
依稀地,哥嫂也叫他,焦大哥也在叫他,老家乡间,郁郁葱葱,遍山青翠,连味道都是那么好闻……
营帐里,焦应也给叫了来,军医们都急得直抹汗,可小笔却迟迟不醒,眉头时皱时展,似乎是疼痛难忍。
时承运坐在他身侧,紧紧握住他手,面上却毫无表情,只轻声问焦应:「他会不会旧疾发作?」
「看着不是,他发作起来会死命嚷嚷……」
军医们一听病人有旧疾,顿感非自己医术不行,纷纷上前道:「大帅,小军门有旧疾,体虚,要好好将养,自会大好。」
「对对,这会儿他是受了惊吓,魇着了。」
「敢问这位军爷,小军门患有什么旧疾?」
焦应踯躅着开不了口,那是什么旧疾,他也说不上来。
魇着了?男人看着小笔的脸容,是受了惊吓么?
为什么不醒过来,可惜何太医不在……不过何太医也说她也没法医治小笔的旧疾,小笔是心病,又被下过药,心神大损。
他如今虽没像之前发作那般厉声尖叫,可会不会是在梦魇里想逃都逃不开?要是再醒不过来怎么办?
渐渐地,昏睡的小笔眉头也不皱了,焦应喜道:「大概不痛了,快醒了吧!」
可时承运反而心烦意乱,他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
「都出去!」将一干人等通通遣出主帐,男人轻轻唤着,「小笔,小笔……」
小笔仍是静静地安睡,毫无醒来的迹象。
帐外,连白赶了过来,他是头一回看到焦应,脸色顿时一变,抱拳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焦应并不认识连白,但他身后的布晓霜却深得他敬重,于是忙答道:「在下焦应,原本驻守峭山关,现在侍郎大人手下任职。」
连白听到「峭山关」三字,垂目轻哦了声,便要掀帘进帐,却被侍卫拦住:「大帅有令,闲人莫进。」
「我不是闲人!」连白径直便往里闯,布晓霜也觉诧异,却还是跟着他一同进去。
时承运正抱着小笔,轻轻在他耳边低语,这时,头也不回道:「出去。」
看他背影一股萧索,布晓霜一怔,这侍郎一贯冷静沉稳,泰山压顶面不改色,何时见他这般颓唐,看来这人也是他心尖尖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