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李家表哥

贾敬赶往八仙宫之前还要举行中元祭祖活动。祠堂是宁府的一个院子,由黑油栏栅隔开,里面是五间大门,上面悬着一匾,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特晋爵太傅前翰林掌院事王希献书”;两边有一副长朕,写道: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贾琼跟在凤姐之后进入院中,凤姐之前则是邢夫人和王夫人搀扶着贾母走在前列。左边则是贾敬带领两府男丁进祠。

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古铜鼎彝等器。抱厦、正殿的牌匾、对朕皆是先皇御笔所书。

到了这祠堂里,贾琼才感受到贾氏一族当年的鼎盛霸气,与现在的二三流勋贵人家不可同日而语。

贾琼随着族人分昭穆排班立定,礼乐大阵,祭拜后乐止退出。

众人围随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账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堂上悬着宁、荣二祖遗像,旁边列祖遗像。

贾琼看着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遗像,心想他的魂魄未归地府轮回,是不是被警幻拘走了。可警幻拘走荣国公的魂魄干什么?贾琼百思不得其解。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也过来看贾代善的遗像,但正堂上禁止喧哗,贾母只是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接着由族中男丁和媳妇捧菜献供,再分了左昭右穆,拈香下拜。全程鸦雀无闻,只听得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祭祖完毕,男丁、女眷分开,女眷已随去尤氏上房了,男丁则去贾敬珍院中,除贾敬叫了贾琼随他去他院子里。

贾敬更换了道袍,准备下午去八仙宫参加盛会。

贾敬建议贾琼扮了道童随他一块儿去,贾琼偏是不干,贾敬又说:“不如就你为主,我为陪,明光正道地去了。”

“敬大伯已穿上这件法衣还怕什么,要论嘴上功夫,你只管称赞别人,不必标新立异。倘使皇帝看重了别的真人,你完全脱身出来,那也未必不是好事。”

贾敬只好一人赶去了,贾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到了崆峒派的人也将要参加,难免又思极广成子指点凌寒峰等崆峒弟子将来要助她完成人间功业。

得到了曾经的敌人的友善,证明了天庭、三教在这件事上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加上那夜鬼使君也这么说,可见在她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三界都已经将事押注在她身上了。

只怕在他们看来,警幻都只是她未成年时的磨刀石。这绝非她原来美好想像的从军打一场边疆的仗就能应付三界三教大佬的。

凭赵公明提点的“华夏人间大兴”,值此世界气数西升东落之际,贾琼思来想去,他们的指望是恐怕是掠夺西洋这三百年大运。

她未封神就是天道留下的一分变数,如今重生凡间,就是东方气运的一线生机。

这太可怕了!

清醒总是让人痛苦,一本正经肩挑重担总是太累,所以她宁愿顽劣糊涂。

贾琼心头纷乱,不想见贾母、王夫人,便施展轻功返回了东院。

贾琼招来白白,与他在院子里为伴,得一分清净。贾琼在倚在亭中栏杆上,白白硕大的身子挤在亭中,趴在地上。

贾琼忽跟他说:“大姐点化你随我在人间修一场功业,这太累了。”

白白的凤头脑袋搭在她的膝上,宠物随主,他慵懒得犹如一只没有骨头的猫,说:“姑姑还年轻,时机未到,何不先逍遥几时是几时?到时的功业到时候再说便是。整日愁苦,反而不像姑姑了。”

白白来了人间,没有一分工作狂的性子,饿了就出去找虫子或鱼吃,偶尔还去皇宫蹭点龙气受用几分。

贾琼抚着他羽毛光滑的头,手感极好,叹道:“我就怕让兄长、大姐失望,我原不是能担负人间功业的料。”

白白说:“不如我带姑姑去东海兜风?没有什么烦恼是一次兜风化解不了的,如果有就两次。”

贾琼轻笑一声:“今儿我可不能跟你去东海玩儿,今晚中元节,就让瑚大哥借这日‘地官赦罪’之日去吓吓那害死他的凶手。咱们正好瞧瞧这里头的深浅。”

两人正说着,忽见一个身穿月白罗袍,头戴逍遥巾,手持折扇的一个少年从游廊过来。少年身姿秀拔,眉目如画,文质彬彬。

他虽然长得肖似贾琏,可是他身上没有贾琏那种平庸的气质。

李钰朝她施了一礼,看到白白时虽然惊讶,却没有大惊小怪,他住在东院几日,倒听下人说过贾家常有神鸟出没。

“原不知表妹在这儿,打扰表妹清静了。”

贾琼想他是儒生大才子,当下身份又年长她许多,既见他这般重礼,不得已起身回了一礼。

“表哥身上可好些了?”

李钰垂首道:“蒙府上精心照料,日日进补,只怕还长胖了一些。”

贾琼示意他在石凳上坐下,让丫鬟去上茶来,自己仍在栏杆旁倚着,笑道:“表哥快些好起来,待你明年高中后,我教你两手功夫,再遇强盗也不怕。”

李钰这几日在府中也听过一些传闻,笑道:“都说表妹从小习武,若能得表妹指点,再好不过了。”

贾琼淡淡一笑,又问:“表哥家可还有兄弟姐妹?”

李钰回道:“大伯家有大堂兄和二堂兄,他们今年要参加秋闱,若是顺利中举,也得进京来参加明年的春闱了。我还有一个姐姐和一双弟妹,姐姐已然出嫁,一双弟妹还在家里念书。”

“那倒也很热闹。表哥家比我们家强些,我瑚大哥本天姿灵秀,只可惜小时出了事,琏哥哥不是科考的料,武功也稀松平常,将来未免少了个出身。我只盼他于经世之道上有些作为。”

贾琼未到红楼时代之前,十分不理解贾雨村从贾政处求官,最后却能一举做到贾政更大的位置上去。

在这个时代呆得久了,又与贾敬交流过,才明白在这个时代,科举出身就是一道门槛,没有这个出身混进官场去会人心不服,根基不稳。

本朝的勋贵恩荫、捐官虽然挺多的,可是很多高官子弟仍然少不得走科考的路。如贾珠那种父亲得恩荫的旁支次子得了监生名额,再考不上去想要获得正经官职就更难了一些了。

所以贾雨村哪怕被免了官,只要有人荐上去,文官大臣看到他有科考的进士出身便会认可。

古代科举可比现代的学历更加尊贵讲究,其中的学历歧视更加严重。若是同科同品的官员相交,一起饮宴时还要论科举的名次排座,绝难有差错的。

李钰说:“表弟本是王孙公子,不需走科考的路子。”

“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可惜朝廷不允女子科考,否则我和妹妹下场去,也未必不中。”

李钰不由得莞尔一笑,说:“表妹们有此奇思,与旁人家的女子不同。”

贾琼却笑道:“表哥认识很多旁人家的女子吗?”

李钰才尴尬得脸上一红,才道:“我自己家、舅舅家的妹妹自是认得的。”

贾琼忽问道:“表哥是浙江人,那么是浙东学派的传人吗?”

李钰吃了一惊,顿了顿才道:“少时也读过阳明先生和黄梨洲(的著作),不敢称传人。”

阳明先生是指王阳明,黄梨洲指黄宗羲,他们都是浙江人。这个世界本为架空清朝的时代,这两位是明朝人,都是浙东学派中的自成一派的代表人物。

贾琼还来不及再聊,忽听墙外响起笛声,白白的脑袋抬了起来,贾琼轻轻抚了抚白白的头:“他来了,要不咱们一起出去玩玩吧。”

李钰耳力不及,还没有听清笛声,奇道:“谁来了?”

“是我的一个朋友,表哥若是无事,要不一起出去会会。”

“我只怕不便见表妹的朋友。”

贾琼见他的表情知他是误会了,笑道:“我这朋友,姐妹们不便见,你见却无妨,他是一个男子。”

李钰不由得讶然,按说公侯人家规矩深严,闺阁小姐怎么能和男子私下往来呢?李钰一边觉得不便管别人的私事,一边又觉姑父家待他恩深义重,如今见表妹有被男子所骗之险,他如视若无睹岂非不义?

轩辕起在八仙宫时只见着贾敬去了,贾琼却没有去,便早一步离开了。他没有兴趣坐下听那些道士讲养生道法,悄悄来找她。正想告诉她家里同意他的亲事的消息,也可坦白身份了。

他在荣宁街等了许久,却见她戴着帷帽出来,身边跟了一个月色罗袍的秀美少年。

轩辕起心下不悦,差点就要发作,不善地往那朗月清风一般的美少年瞪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他长得和贾琏有几分像,暗道:这难不成是贾家子弟?

贾琼走到他面前,看他仍然带着那“虬髯大汉”面俱,哼了一声:“你走时就左右不见人影,这会儿来的又这么突然。”

“当时公务在身,回营突然。我倒不是不见人影,只你也不会去营里寻我。”轩辕起看向李钰:“这位是?”

贾琼才介绍道:“浙江省前科举人李钰,是我表哥,他在家也无事,我带他出来走走。他中举时才十七岁,你是武中豪杰,他是文中英才。”

轩辕起见这少年目光清亮,姿态雅正,如朝中膏粱子弟很不相同,也不由得暗自赞叹。

轩辕起揖手:“在下公孙白,李兄好。”

李钰原还想贾琼和男子私相授受有所不妥,这时见他是这样的其貌不扬的虬髯大汉,心中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虑了。只是这表妹性情怪异,他不管是错,要管也要看看这路数。

“见过公孙兄。”

“既然李兄来了,不如我做东,我们去云来楼吃席。”

“在下初来乍到,客随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