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下瞬间哗然。
夏油杰眉心微动。
他昨天派出的咒灵外表看起来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三级咒灵,对日常能看见诅咒的人来说并不稀奇。
在废弃仓库这种地方出现,任何人都不会对此起疑心才对。
但这位金木渡江却一口咬定是有叛徒。
对这种故弄玄虚的团体来说,入会的会员的信仰是最重要的。
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言之凿凿,就必须给众人一个结果。
夏油杰还在想昨天是哪里出了差错。
另一旁的由纪像是察觉到他心中烦躁,轻轻将手搭在他手上,他才镇定下来。
他不禁低低叹了一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次在[时之会]他情绪有些无法控制。
这些反应不像平时的他。
果然还是被过去影响到了,毕竟天内理子是死发生在他眼前。
在他询问天内是否愿意离开后,天内哭着说想活下去,伸手给她的同一时刻,少女在离希望与未来最近的地方被杀了。
而他,目睹了这个瞬间。
不得不说金木渡江的话术确实有一套,很快令众人平静下来。
“大家不用害怕,我们有抓出叛徒的方法。”他拿出一根平平无奇的细长棍子,在小棍子的前端用一长一短的两根绳子绑了两个球形秤砣。“这是检测大家对天元大人信仰的道具。遇到诚心的人,长的那根绳子会动。遇到心怀不轨的人,短的绳子会动。”
夏油杰皱眉。
这话听的十分离谱,哪怕是注入咒力的咒具也无法做到分辨什么诚心。
第一种可能,这一切只不过是[时之会]内部演的一场戏。类似明星内部粉丝洗粉,挑出早就选好的人来杀鸡儆猴来增加现有会员的忠心度。
第二种可能,金木渡江手中拿的是咒具,只不过是检测人体内咒力的咒具。
尾喰由纪体内的咒力趋近于普通人,她可以逃过去,但自己必须要先想办法解决咒具的检测。
大庭广众之下借故离开容易引人生疑,但作为咒术师可以使用咒力,在短的绳子晃动前,先让长端的绳子动起来。
金木渡江在会场内拿着手中的道具,一个个经过信徒面前。轮到夏油杰前一个的由纪面前停下,他手中代表叛徒短的绳子摆动。
“看来——”金木渡江身上不祥的气息瞬间就黑压压的扑了下来,他说话的语调诡异的都在一条直线上,“你就是混进来的叛徒了。”
全场剩余的人瞬间用愤恨的目光看过来。
如果眼神拥有力量,那他们心中激烈的情绪可她当场千刀万剐。
怀玉事件中盘星教想要杀天内理子的理由也是这样可悲。
他们认为身为星浆体的天内理子和天元大人同化,是在污染天元大人,会变成天元的杂质。
他们的眼中容不得任何自以为是的污点。
认为自己的信仰是绝对真理。
那当场被指认叛徒的尾喰由纪的下场也可想而知。
夏油杰脑海中看到天内尸/体教徒的脸和现在情绪激动教徒的脸,像是烟雾缭绕后模糊的虚影,完全重合起来。
盘星教在前任干部手下换汤不换药变成[时之会],这份愚蠢不论过去多少年,换过多少批人,总是一成未变。
为什么普通人总是这么无可救药。
夏油杰的双亲虽然是普通人,但他体内意外觉醒了术式,还是极为稀有的咒灵操术。
和五条悟传承下来拥有教材的无下限不同,他的咒灵操术稀有到需要自己去摸索。
夏油杰认为能者多劳,身为强者的责任感,让他一步步的去努力实践,思考不足之处。
咒灵使容易被人认为近战不足,就努力锻炼格斗技。
他和五条悟,是最强的。
但他身为咒术师不断努力的背后……就是这些愚蠢的人吗?
曾经有个拥有天与咒缚,完全的0咒力男人,自贬称自己为“猴子”。
那他眼前这些人是什么?
只不过……是没有开智的猴子。
既然潜行任务失败,那就无需顾忌这些人了。
尾喰由纪像是要堵住带着岩浆喷发的火山口,及时压下他打算召唤咒灵的手。
夏油杰垂下眼帘,眉心微蹙,反思了一下自己,果然还是这里的空气太烦躁了。
事情或许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
起码在尾喰由纪眼里看来是这样,虽然她表面看起来还是表现的很弱势。
由纪先是一脸惊慌否认,之后猛地起身任谁也想不到的是,她居然一把夺走了金木渡江手中的道具。
“我不相信,我的诚心怎么可能会有问题。”她口中念念有词,“一定是这个东西出了问题。”
不可能有人会相信她单薄无力的一言之词。
“这个是大家的凝聚力结成在一起的恩赐。”金木渡江没有去抢,口中给她施压,“你是在怀疑大家的凝聚力有问题吗?”
一下子由纪需要澄清解释的对手从金木一个人,变成在场的几百人。
一圈相信自己信仰是绝对真理的人,带着怨念看了过来。
只有夏油杰变得浑浊的暗紫色眼瞳最为冷静。
无论如何不会有危险,情况不对,他随时可以带由纪走。
下一秒,场上将由纪沦为众矢之的氛围就变了。
因为尾喰由纪对着金木渡江,这个在场的最高干部,代表叛徒的那根短的绳子也动了。
“如果这个东西没问题的话,金木大人你也是叛徒吗?”
在众人失控声讨前,她及时抓住最快镇住大家的方法。她走回之前被金木认定是没有问题的人,无一例外,全是只有短的绳子在晃动。
刚刚还在指责她的教徒,一下子脸色煞白,无法相信自己诚心被怀疑。
“这不可能,我不可能有问题。”为了澄清自己,他立马推翻自己刚刚的说法,“可能真的是道具出了问题。”
夏油杰怔怔看她。
尾喰由纪用的方法是快速解决问题的手段没错,可问题是她怎么精准控制绳子摆动。
夏油杰清楚由纪的实力,她对咒力的操控,无法精准到这种细微自然的程度。
尾喰由纪到最后,手中棍子上的绳子像是失控的指南针,一长一短的绳子前后摆动,完全没有规律。
是金木渡江先将矛盾转移在场所有人诚心程度上面,他信誓旦旦拿出来的东西出了问题,自然是要给大家一个解释。
他脸色变僵,毕竟他唬弄教徒的设定是能听到众人内心的声音。
于是一群人又揪着问他真正的叛徒是谁。
金木渡江最后面色凝重,说叛徒的污秽染到其他人身上,所以检测的道具不准。
他最后还是一口咬定有一个不为所知,隐藏很深的假想敌,他会回去给大家一个交代。安抚好众人情绪后,就匆匆离开会场。
例会中途结束。
比听讲座更痛苦的事情来了,那就是给每人发了一本天元从奈良时期的历史读本,要求所有人一起朗读。
比让你一直听无聊的东西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让你做无聊事情的时候还不能走神。
上次的连续讲座是让她无聊的没有精神,现在剩下的就只剩痛苦。
只不过比起上次即使是听讲座,其他人都全神贯注的样子,现在的朗读声明显参差不齐。
两人回到房间后,夏油杰布下隔绝声音的帐,问尾喰由纪上午她到底怎么逃过一劫的。
“我总觉得我们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反而一下子没转过弯。”
毕竟咒术师日常接触的都是非科学解释的咒力,自然下意识会往这方面想。
然后真正背后的机关实际很简单。
“那其实是魔术会用到的道具。”
[时之会]本身毕竟是非术师团体,避开使用“复活”术式的诅咒师不提,其他的都是普通人。
而够格到拥有名字的咒具,都放在咒术高专地下的咒具库保管。
“我之前用过类似的道具,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金木渡江使用的道具,其实是魔术上的一种小把戏,只不过被他拿来故弄玄虚而已。
“两根长短不一样的绳子绑着的秤砣看似静止,其实是不可能完全静止不动,而是在肉眼看不见的轻微振动。因为长线和短线的关系,频率是有区别的。”由纪暂时拿桌上的矿泉水瓶做演示,“然后手腕跟着想要配合想要动的那个秤砣轻轻摆动,产生共振,摆动幅度加大,看起来就像是原本不动的线突然动起来了。”
听她一脸认真解释完后,夏油杰脸上的表情出现一瞬的扭曲。
让他回想起还未踏入咒术界的小时候,在家看某个科教节目后出现的心情。
“恩。”拥有特级咒术师水平的夏油杰不想多说什么,跟她讨论起事态,“他们这次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恐怕之后就算找出替死鬼,其他人心中还是有嫌隙。”
但夏油杰心中还是觉得一丝不对劲。
有什么线索被忽略的诡异感。
他刚要回想哪里不对,那些教徒愚昧无知的脸又占据脑海,打断思绪。
夏油杰带着烦躁用大拇指揉自己眉心,由纪问他,“对那些人很生气吗?”
“我没必要对猴子动气。”脱口而出后,他意识到这句话的情绪不太对,“抱歉,我只是……”
他的语气深沉,如一旦踏入就难以脱身的沼泽。
沼泽之下隐藏诸多不得见人的幽暗,他喉结滚动,慢慢吐出,“苦夏罢了。”
夜晚聒噪的蝉鸣附和他的声音响起,无端带着夏季独有的烦躁。
由纪瞳孔中的绛紫色就像傍晚被暮色吞噬的晚霞。
她说:“杰的信念很适合做咒术师。”
咒术师这个职业一开始是有能力的人,自发想从咒灵手中保护普通人。
但随着历史演变,御三家的确立,咒术总监会的监管,“咒术师”这个职业就没一开始那么单纯。
“会为他们生气,不就说明心底很在意自己口中的‘猴子’吗?”
“不管是五条还是硝子,我想他们就不会像杰这样在意普通人。”
所以不会像夏油杰这样影响大。
“我好像背后听到有人在说我坏话。”由纪话音刚落,就有第三者的声音插上。
转身看到银发青年一条腿跨过窗户,不上不下,大喇喇坐在窗台上。
尾喰由纪:“……”
她默默上前,抬手要关窗户。
“喂!”五条悟举起手,对她行为发出抗议,“会压坏我喜久福的,这个破地方可买不到。”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袋子,俨然一副甜品至上的模样。
由纪也没真的想关窗户去挤他,无可奈何叹气道,“进来吧。”她说,“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五条悟依旧一脸笑嘻嘻,没心没肺毫无紧张感的样子,“你们不是布了帐吗,这里都是普通人,没人看得见。”
说到这里,他做了欲要放出[赫]的手势,闭上一只眼睛,漫不经心道,“就算我用了术式,把这里轰了一通,他们大概也以为是台风吧。”
尾喰由纪:“……”
沉默后,她也不说五条悟哪里不对,转身对夏油杰说,“你看,我刚刚说什么了?”
夏油杰:“……”
他也尽在不言中的微妙沉默一会,为挚友跳脱的行事作风解释一句。
“悟他不一样。”
五条悟因为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六眼,从出生开始对咒术界就产生极大动荡。
他出生的意义与众不同。御三家对这个百年难得一见的家主继承人培养也不同。
不仅因为出生站的位置在高点,六眼看见的东西也比正常人要多。
看到的多知道的多,五条悟小时候给人感觉是冷漠的,他对世界有种游离在外的孤立感。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亲近,有时还是能感觉到他本身的距离感。
“只不过两者真要比起来,对我来说确实是学生更重要。”
五条悟在怀玉事件后的目标就是招募伙伴,改变腐朽的咒术界。
对普通人所理解的世界,确实不会像夏油杰这样在意。
而夏油杰是从完全普通的普通人家庭出生长大,一开始做咒术师的理由也是为了普通人。
普通人的扭曲对他的影响,自然不能和五条悟做对比。
两人选择作为咒术师的起点不同,结果都是相同。
身为老师需要培养更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五条悟手中提着的纸袋特别大,作为装甜品来说有些奢侈。
他毫不出人意料的从里面掏出一堆喜久福,这数量光是看一眼就容易让人嗓子发腻。
“你是拿来当晚饭吃吗?”
“不,有三个用处。观赏用,实用和备用。”五条悟说着把他最为中意的毛豆生奶油味的喜久福分给由纪,“喏,把观赏用的给你。”
由纪接过吃了一口,突然想起来,“只不过你到底怎么知道这里的。”
她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时之会]的人就怕他们知道基地位置,坐过来的车都严严实实贴着黑色的遮光膜。
五条悟拍了拍手上多余的糖粉,一手搭在夏油杰的肩上,得意道,“是杰用咒灵告诉我地址的。”
原来是有内鬼!
“为什么告诉他,你就不……”怕他过来添乱吗?
虽然这里都是普通人,但也不代表可以为所欲为吧。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我认为这种情况还是悟过来比较好。”
五条悟从鼻腔哼声得意。
夏油杰又说:“虽然可能会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五条悟语气一转,不可置信,“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