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靖想发发火,可是顾清风的眼神是真的,是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他,那双眼睛黑的跟这天空一样,他从下往上看,真像黑漆漆的夜空里闪着星星一样,有着细碎的光芒,这双眼睛他不知道竟然有这样好看的时候,一种脆弱的好看,燕靖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比自己的还凉,燕靖笑笑:“你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顾清风笑笑:“谢谢王爷。”笑容很弱,像是假的,燕靖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从眉毛摸到了嘴,动作竟然很温柔,顾清风有些错愕的看着他,燕靖看着他笑笑:“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会尽量比你活的长一些,有我活着一天,就会让你活一天。”这句话不太好听的,是不好听吧,所以顾清风心里特别难受,他猛的撇开了头。他不知道燕靖能活多久,可是他知道他们的前途有多久,等这一仗打完了,是嬴是输,他们都无路可走了。
燕靖躺了一会小幅度的动了下想坐了起来,顾清风连忙抱住了他:“王爷?你要干什么?要回去了吗?”燕靖拉着他的手:“扶我起来。”声音坚决,像是要宣告什么一样,顾清风连忙把他扶起来,燕靖疼得脸上都是汗,可是一声没吭。顾清风让他靠在他身上:“王爷,你想说什么?”
燕靖拉住了他的手笑笑:“我想跟你说我受伤不是你的事,是我应得的。”顾清风想说点什么,燕靖打断了他,他迎着咧咧的北风开了口,声音不似以往,很轻,稍不留神就会疏忽过去,顾清风抱着他尽量的低下了头,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我每次站在这个地方心情都很好,无论是太阳升起还是星辰升起,都有着云垂海立,星空倒映的震撼,阳光万丈时,万里江山就在我的脚下,我的马蹄想踏过它的每一个角落。”
顾清风静静的听他说,把他身上的披风往前揽了揽,燕靖沉默了一大会才继续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年我若为青帝,授与桃花一处开。”这几句诗就最后一句顾清风听明白了,他看着黑夜里那张刀剑雕刻出来的脸心底触动,这个人的野心他一直都看不齐,不能与之并齐,谋朝篡位是他从未想过的,不是害怕还是从没想过,那些与他无关,他不想要那个江山,那个江山于他也无用 ,他只是个普通人,只要永远无病无灾有吃有喝就够了。
没有燕靖之前他就为了这个努力奋斗,踩着无数人一步一步的往上爬,他的野心仅止于此,跟着燕靖之后,他接触到了比他的野心更大的世界,不再拘谨于温饱,他有了更广阔的天地,他口中的万里江山。顾清风想说他是个乱成贼子,想说他是个谋朝篡位的乱成贼子,可是这一刻说不出来了,他跟着他的这一年,这个人做的那些事让他说不出来了,为连毅,跟皇帝吵了架;为了平盐贩子,他以身涉险;为了守卫边关,他伤成这样。
一年的时间很短,短的不够看透一个人,可是这短短的一年,他却认识了这么个一心想当想当皇帝的乱成贼子,一个心中念念不忘黎民百姓的乱臣贼子,一个空有满腔抱负却无处施展的乱成贼子。
顾清风吸了下鼻子,抬头看了看他所说的浩瀚星空,他以前无数次的看过星空,他住的破庙里总有那么几块屋顶是没有茅草的,天太冷时他冻的睡不着就只好看那几个窟窿,那几个透着寒风的窟窿,从这个窟窿里有时候会看到夜空,那时候天太黑太高,漫天的星辰离他太远,那一点看起来像灯火的星星他够不着,那一点温暖他够不着,够不着后他就渐渐的恨起了这片星空,所有的关于星光烟火的美丽的词汇都离他很远,繁星点点、皓月当空、流光溢彩、星汉灿烂、火树银花对他来说不如一块瓦来的现实。
顾清风咬了咬牙,努力的扬了扬头,漫天的星空在他眼里碎成一片光芒,燕靖的声音在他耳边淡淡响起:“我知道我的野心不对,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样谋朝篡位的心。”
顾清风使劲咬了牙:“不是的王爷,你没错。”
燕靖攥了攥他手:“我本来也觉得我没错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扫平域内,一统天下,让这天下长治久安,国泰民安。我今天看到了那些士兵,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他好像是要表达一下他的怜悯的,只是他不善于表达只好沉默了,在顾清风想要说点什么时他又开了口:“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顾清风轻轻的说了句:“王爷,这不怪你。”
燕靖笑笑说不出话来,一句想替自己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一仗里占了多少私心,他就是想要扫平西夏,不惜一切代价。他就是想要成就他的一番霸业,他就是想要凭着这一战立下军威!就是要逼皇上正视他。他父皇信佛信命,可他不信,他不信神佛,不信命运,他就是想要凭着他自己的手打出一片天下,若神佛阻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他父皇把他困在这里,他以造反的名声从北平调兵,从那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成了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在他父皇眼里,他跟西夏贼子差不多了。从那一刻,他就把这边关所有的人一起拉进了造反的阵营里。赢了,他们活;输了,他们陪着死。燕靖笑了笑,他的心也很残忍,杀戮太重的人总不会有一副软心肠的。
燕靖往顾清风怀里靠了下,想换个姿势,顾清风以为他冷把他抱了抱,燕靖就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越握越紧,顾清风也只是稍作挣扎,发现他并不松手后也就放弃了,顺着自己的力道放软了。燕靖使劲握着他的手放心了,这个人现在真的是他的了,无论他的前程如何,无论他输还是赢,他都是他的人,正正正正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顾清风抱着燕靖并没有想多少,他的手被燕靖攥着刚开始是疼,可后来就慢慢的暖和了,他也就不挣扎了,他已经不知道他对他是什么感情,一定有恨的,可是这恨意已经被这暖意渐渐的冲淡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爱他,他只是知道他不想让他死,他死了他也活不久了。
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是陈相安插到他身边的人,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是狼与狈的关系,是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这种关系刻到了骨子里,血肉相连,已经无关爱恨,因为单纯一个爱字或者恨字已经解释不了了,只能说他们之间有感情,这种感情已经说不清楚,浓到极端或者强烈到极端反而让两个人平淡的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