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芜没有找到程时,因为陆无昭在暗牢里见到了她。孟五推着人下来时,见到迎面走来的程时便是一愣。
程时腰间斜挎着一个药包,里头装了许多瓶瓶罐罐。她单膝跪地,瓶子间碰撞发生清脆的声响。
“王爷。”
“程大夫见到想见的人了。”陆无昭停下,淡声道。
用毒药将陆培承致假死,将“尸体”偷梁换柱到王府,最重要的环节便是程时的毒药,而作为他们合作交换的条件,便是将赵曲交给程时处置。
当年赵曲跟着他的师父伺候先帝的那段时间,正好就是太医署咒禁科被血洗的那年。陆无昭已经查明,那件事动手的人中,如今还在世的,唯有赵曲一人了。
咒禁科覆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些人不愿与宦党“达成共识”,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毫无用处的咒禁科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程时的身子微微颤抖,她后撤了一条腿,由单膝跪地改为双腿跪伏。
如今赵曲也关在这暗牢里,只不过不与陆培承关在一处。
程时压不住眼底的泪光闪烁,她声音颤抖:“见到了,见到了,多谢王爷成全。”
她不住地给陆无昭磕头,“多谢王爷,谢谢您。”
“人如何了?”
“您放心,小人不会叫那阉人轻易咽气。”她拍了拍挎包,“这里的家伙会慢慢给他品尝一遍。”
程时抬起头,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表情却愈发坚定,掷地有声:“小人要将那些无辜人所受的苦都找他讨回来。”
孟五没见过她哭,不由得有些晃神,他怔愣的功夫,陆无昭自己划着轮椅往里走,“不必跟着,在此等候。”
孟五回神,惭愧抱拳:“……是。”
男人的背影拐过弯,消失在视野中,孟五上前一步,将程时扶了起来。
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地道了一句“恭喜”。程时抹了抹眼泪,冲他笑笑,拳头用力捶了捶孟五的肩膀,哑声道:“也谢谢孟大人。”
“……不、不谢。”孟五不自在地偏过头,耳廓微红。
程时调整好情绪,长舒了口气,“孟大人,那小人先告退了。”
她抱了抱拳,就要离开。
“等等!”
“嗯?”程时回头。
孟五咳了声,“主子有些不太对劲,你……再等等,我怕那人伤害主子。”
“好。”程时爽朗应下,背靠着墙,看着地面发起呆。
“……”
孟五靠在她对面的墙上,抱着剑,沉默地看着她。
外面气氛平静,里面却是充满血腥与黑暗。
陆无昭第二次来到了陆培承的牢笼前,他命两个看守的弟兄退下,自己划着轮椅,走了进去。
……
当晚,陆无昭不得已又花了几个时辰才将沈芜安抚好。好在程时给他简单看了看腿伤,并无大碍,不然沈芜一时半刻还不依不饶。
夜深了,他抱着精疲力竭的爱妻,一反常态地沉默。
虽仍是缱绻,爱意很浓,但沈芜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心事重重,很不开心。
沈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往他身上靠了靠,“昭昭,你是不是去看狗皇帝了?”
陆培承已经不是皇帝,但沈芜实在不愿意提那人的名字,嫌脏了嘴。
“……嗯。”他说。
“他又骂你了?还是他又逼迫你了?”她睁着水润的眸,眼中尽是关切与紧张。
陆无昭摇头,“没事。”
“你又要瞒我?”沈芜幽幽地看着他。
男人见她又要生气,连忙哄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以前的事,心情不好,就去看看他。”
说是看看,但沈芜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必定不是普通的“看看”。
“死了吗?”她问。
陆无昭摇头失笑,“娘子不发话,我怎敢让他轻易死去。”
沈芜满意地点头,“这还差不多。”
她没有再细问,也没有问他想到了什么,又是为何心情不好。
若是能叫他控制不住情绪,主动去见狗皇帝,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不想让他再重温一遍噩梦,所以她干脆说起了旁的事情,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陆无昭耐心地听着她讲,讲她在书中看到的有意思的事。
讲到仪宁郡主送来的书信上写的近况,听说谢脩禾向褚灵姝提起了婚事。陆无昭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还被她埋怨了一通,说为何不早些告诉她。
全天下只她一人被蒙在鼓里,只她一人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情,都瞒着她,显得她是个见色忘友的人似的,不关心挚友,不关心兄长。
后来又讲到沈琮志最近出的糗事,陆无昭的心情好了很多,偶尔随着她的话低声地笑,手在她后背慢慢拍着。
很快,沈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上下眼皮像是被粘合在一起,慢慢靠近,艰难分离。
男人闷声地笑,放轻了拍背的力道。
真可爱,竟是将自己说睡着了。
他目光温柔缱绻,轻拍的节奏慢了下来。
“昭昭……”她迷迷糊糊地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鼻尖,“你若是不愿,可以将他杀了,这里是我们的家,一直关着他我也嫌他脏了那块地。”
陆无昭嘴角的笑微敛,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阿芜。”
“嗯?”沈芜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个缝。
陆无昭迟疑片刻,低声问:“如果,我是说如果,陆培承叫你嫁给太子,什么样的情况下,你会同意这桩婚事?”
沈芜蓦地将眼睛睁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专注地看着,仿佛要将他的脸盯出个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