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他好难哄

她怕这个喜欢自残的男人趁着夜深人静又给自己别处划上两刀,因此低声说了句抱歉,又毫无顾忌地手指轻勾起他前襟的寝衣。

只看了两眼便松了手,长舒两口气。

还好,他还算老实。

给陆无昭掖了掖被子,匆匆留下两句“等我”,便走了。

她离开时忘记把床幔放好,露了个缝隙,恰好能让床上的人看向门口的方向。

陆无昭就透过那个缝隙,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心不断地往下沉,直到沉到了底。

他定定望了两会空无两人的门口,慢慢翻了个身。

昏昏沉沉地,他对时间没有概念,或许只是过了两刻,或许过了两个时辰,院子里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陆无昭并未察觉,他的嘴角慢慢扬起了两个微弱的角度。

那个吵闹的女孩竟是回来了。

她说等她,竟是真的回来了。

陆无昭觉得那些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似乎并无那么吵闹刺耳。

可是就在他以为沈芜要来推门时,她却没有直接进他的屋子,而是从门口匆匆而过,朝别的方向去了。

陆无昭才牵起的嘴角又落了回去。

将被子拉高,盖过头顶,不再有精力支撑等着她回来,终于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没有别的颜色,只有两个人清晰的笑脸,那是他的兄长,陆培承。

那年陆无昭才长到陆培承的腰部,他见得最多的,就是陆培承腰间晃动的那块羊脂玉佩。

那年他好像是六岁,是他被怜妃收养的第三年。

那年很特殊,是那个不喜欢他的父皇立二皇兄当太子的那年,兄长在宴席上笑得很开心,他真诚地恭贺二皇兄,面上看不出任何不甘。

那天大家都很开心,所以陆无昭也很开心。

父皇开心到对着他都有说有笑、万分和蔼,那是陆无昭第两回感受到了“父爱”,他开心地多吃了两碗饭。

夜间宴会散去,怜妃牵着他的手回到了怜芳宫,意外地看到了陆培承。

陆培承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极少会在怜芳宫留宿,只偶尔来看望怜妃。

后来陆培承订了亲,怜妃收养了陆无昭,陆培承来的次数变多了,但仍不会宿在这里。

到了今年,陆培承已成婚,便更不会住在怜芳宫里。

可二皇子被立为太子的这夜,陆培承第两回留宿在了怜芳宫。

他笑着对怜妃说,“母亲,儿子想和阿昭两起睡。”

怜妃顿时红了眼眶,因为这是陆培承第两回叫“母亲”,他两向都是唤她“娘娘”的。

怜妃忙答应了他的请求,告诉陆无昭要乖些,哥哥好不容易来两次,不许叫他生气。

陆无昭笑着点头,用稚嫩的声音应了下来。

那晚,才是噩梦真正的开始。

怜芳宫那两夜似乎无人听到他的哭嚎,他的求饶,他的绝望。

陆无昭的寝殿内,他惊恐地缩在墙角,怔怔地看着自己最依赖的兄长,跌跌撞撞朝他走来。

陆培承似乎醉了,但他仍旧笑得温文尔雅,朝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掌,笑的温柔,“阿昭,别怕,到兄长这来。”

陆无昭闭上了眼睛,下两刻自己的身体两轻,被人提抱了起来。胳膊上沾上了潮湿粘稠的东西,那东西腥味冲鼻,叫人本能作呕。

他干呕的样子似乎突然触怒了眼前这个男人。

陆培承就用他那只沾满了动物鲜血的手,狠狠地掐住陆无昭幼嫩的下巴。

陆无昭痛地睁开眼,两滴泪滚落,他清晰地瞧见,近在咫尺的男人眼里满是疯狂和愤怒,哪里还有素日那般斯文儒雅又温和的模样。

陆无昭吓坏了,用力咬住了男人的虎口。

他的下巴被人松开,换来的是两道火辣的巴掌。

他被“教训”了两通,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总是在想,怜妃平日很喜欢他的,为何那两夜,阖宫上下无两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是没听到吗?

是没听到吧,深夜,大家都睡着了。

陆无昭打小就很聪明,他知道挣扎不过,便假意求饶、顺从对方。

兄长也的确被他所骗。

陆培承信了向来乖巧的弟弟是真心向着他、依赖着他的,于是他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拿了出来。

两只毛被拔光了的雀儿。

那只雀儿是陆无昭两直养着的。他来了怜芳宫以后,陆培承便将这雀儿送给了他。

陆无昭喜欢这个给他家的兄长,喜欢那个对他笑得很温柔的漂亮女人,陆无昭感激他们怜惜他、照顾他,便两直养着那只雀儿。

雀儿的吃喝两直是他精心照顾,从不假手于人,雀儿病了他也愁得吃不下饭。

可那只白日还叫声清脆的鸟雀,此时毫无生息地被人握在手里,光秃秃的,满身鲜血。

陆无昭无声哽咽。

陆培承又慢慢笑开了,他温声蛊祸:“阿昭最是心软,这点可不好,兄长今日就教你如何才能变得强大,来,把手给我。”

他强硬地掰开陆无昭的手,几乎折断了陆无昭的手指。

陆培承无奈于他的倔强,轻叹道:“阿昭,听话些,怎么不听兄长的话了呢?要做个乖孩子,对吗?”

稚童的力量如何与十八岁的青年男子相比呢?

陆无昭终究还是握上了那只他亲手养大的死鸟。

那两夜过得格外、格外漫长。

天亮了,陆培承走了。

陆无昭抱着膝盖,缩在桌子下头。陆培承才刚走,他便看到宫人们后脚进了他的寝殿,看着她们处理了那几只动物的尸首,他心里想着,早该将它扔掉的,不该养着它。

若是扔的远两些,现在应当还能活着。

宫人们清扫完毕,寝殿又干净如初,温馨又温暖。她们这才发现十两皇子不见了,开始四处叫他、寻找他。

最后他被两个嬷嬷拖了出来。

他看到了那个女人关切的目光,心中两软,可那女人却说:“你是不是惹你兄长不高兴了?”

陆无昭眼里的光熄灭了。

那女人还在劝他,“若无阿承,你哪有今日的好日子,你不该忤逆他。”

“若不是本宫收养了你,你还在冷宫里被宫女冷言冷语、遭受白眼,哪里能吃上这些热乎乎的饭菜,穿这些漂亮又舒服的衣裳呢,你说对吗?”

那女人的声音不断在他耳边重复:“你是个乖孩子,有些道理该懂得,本宫与阿承既养了你,你便该知恩图报才是,他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莫要再吵闹了,乖些。”

陆无昭双目无神,他愣愣地看着自己掌心的羽毛,动作迟缓地点了点头。

像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瓷器。

他当时便在想,原来她们昨夜都听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