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如今

陆无昭的手微抬,朝女子伸去,却在即将触到她发丝时,又僵停在空中,半晌,终是未落下,手掌收回,掌心贴上楠木棺,双眸凝望,静默不语。

沈芜远远瞧着,看着他慢慢俯下身,头靠在棺木上,阖上了眼。

除了起伏的呼吸,许久不再有动静。

是……睡着了吗?

沈芜缓步走近,站在棺木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她下意识想放轻呼吸,不吵到他,又想起来,她已经是鬼魂了,早已无需呼吸。

天冷,想为他加件衣裳,可……

沈芜低头看着手,透明的身体,碰触不到任何东西。

心头怅然,不得不作罢。

手虚虚搭在盖板的边缘,看了棺中的“自己”一眼,又转回身,飘回立柱旁,身子蹲了下去,下巴靠着膝盖,微微歪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睡着的男人看。

沈芜不知他为何会深夜来此,不知他为何会为她守灵,更不知他为何迟迟不给她下葬。

眼前人是她的恩人,她全心信任,此举想必定有他自己的意图吧。

沈芜不知自己为何无法离开这间屋子,私心猜测,许是心有遗愿未了。

可如今,陵王,不,新皇陛下为她沈家报了仇,执念消散,该放她离开了。

沈芜试探着将脚踏出宫门,立刻有部分魂魄灰飞烟灭。

她再一次被拦在东宫大门内,寸步都迈不出去。

天很快亮了,男人的身形动了动。沈芜又飘到他的身边,围着他转了转。

“小皇叔,殿下,你……要走了吧?”

陆无昭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眸色深沉,朝棺内又望了一眼。

将盖板再次合上,手转动着扶圈,朝外走。

沈芜心底有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一闪而过。

这里白日还有人来洒扫,可日落以后便只有她一人,不对,是一鬼。

她有些孤单。

她飘在男人的身后,想着走就走吧。礼貌待客,总是要送一送的。

“那我送您出……”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男人并未打算离开。

陆无昭直奔书案而去。

他唤人呈了笔墨纸砚来,而后便将房门关闭,不准外人靠近。

人无法靠近,鬼可以。

沈芜好奇地跟过去,看到了丹青,心道原来是要作画。

男人动作优雅地研磨,格外赏心悦目。

在执笔时,手似乎被冻得不听使唤,落笔时手腕颤了颤,墨迹在纸上洇了一大片。

他将染脏的纸随意团成团扔开,用力攥了下手,又将手放在唇边哈了哈热气,待十指恢复灵活,才重新落笔。

仗着自己是魂魄形态,他看不到,沈芜大胆地坐上了桌子,好整以暇看着他。

但她不喜欢舞文弄墨,强迫自己欣赏画作,可看着看着仍是走了神。

她从未认真端详过这位小皇叔,只因他们平日素来无甚交集。

有微吹过窗牖,也吹动了他的袖袍。

大红喜服的裙尾隔着虚空擦过男人墨色的袍子,衣角暧昧纠缠,无人去管。

男人的身材略显瘦弱,虽是坐在轮椅上,但也可以看出他身形颀长,他坐着时比她站着只矮了一点点,若是双腿完好,只怕要比她高上一头多。

他的眉宇和眼型都长得很漂亮,容貌俊朗、气质清冷矜贵,睫羽微垂,眼尾自然上挑,看上去有些凌厉不好接近。

他有一双叫人不敢直视的眼睛,沈芜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般幽黑深邃,仿佛没有光能照进去一样。

不仅光照不进去,还一点儿生机都没有,人都说观目可察心,沈芜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要有多灰暗,才会看上去这般死气沉沉。

他的唇很薄,阿爹说过,找夫君要找像他一样厚嘴唇的男子,因为薄唇人多寡情,她还笑阿爹是在胡说。

想到阿爹,沈芜又有些难过了。

她怅惘了没一会儿,便又恢复了乐观心态。阿爹是功臣良将,从未做过违背良心和仁义的事,就算死去,也会有个美满的来生,若是有缘,他们来世或许还是可以相遇的。

她专心地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哗啦的纸张抖动声响。

风太大,吹动了画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