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殿外的空地上,一身单薄的道袍,在天寒地冻中负手遥望远处灯火,看上去异常潇洒自在,神武帝想到他也熬到现在,年纪又那么大,怎么会如此精神?不由得停住步子,问道:“这么晚了,道长不累不冷吗?”
罗公一回头看见是他,打着稽首说道:“贫道刚服过金丹,丹田中充盈得很,正是的时候,需要出来走走,发散发散。”
丹田充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这些天打坐练气,却始终没能找到这种感觉,而且此时他这么疲累,罗公却这么潇洒,真是让人羡慕啊!神武帝心里想着,不由问道:“道长服的什么丹?”
“太乙小还丹。”罗公手中托出一粒丹药,含笑说道。
神武帝定睛看着,那粒丹颜色朱红,滴溜溜圆圆的一颗,在灯光下似乎闪着光芒,看上去如此诱人。
殿中,沈青葙看看神武帝不在,便推说如厕,悄悄地出了大殿。
一路拣着人少的地方,躲躲闪闪走到殿后,四下里没人,沈青葙伸手将栏杆前的白石长凳拂了拂,正要坐下时,忽地听见裴寂的声音:“青娘!”
回头一看,裴寂紧走几步来到近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厚厚的帕子铺在石头上,低声道:“石头上凉,垫着点坐吧。”
他大约也是一直留心着她,所以才这么快就跟了过来。沈青葙此时疲惫之极,也无心深究,道了谢坐下时,突然一放松,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酸疼,忍不住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累坏了?”裴寂轻声问道。
“嗯。”沈青葙已经累到不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裴寂看着她,她微微闭着眼睛,长睫毛低垂着,眼下有两片淡淡的青灰色,看上去既脆弱又疲惫,裴寂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怜惜和爱意,他是了解她的,若不是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半路里溜出来躲懒,方才在殿中他一直留神看她,既要随着众朝臣不停地起身祝酒,又要应付内六局各女官之间的礼节走动,忙到连饭食都没吃几口,此时肯定是又累又饿。
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娘子呢,这样熬夜又要守着繁琐的礼节,委实是难为她。
裴寂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了托在手心里轻声道:“我拿了些吃食,你吃点吧。”
沈青葙垂目一看,是两块软香糕,两块肉脯,还有几个栗子、几颗蜜枣,此时肚子里的确饿得很,又有些泛凉,沈青葙伸手捏了一个软香糕吃了一口,是热的,蒸得软糯,甜淡适口,紧着几口吃下去,肚子里那种又冷又沉的感觉缓和了不少,不由得说道:“多谢你了。”
“喝点水吧,”裴寂解下蹀躞带上小银壶递过来,道,“别噎着。”
沈青葙接过来喝了一口,是枇杷蜜水,也是温热的,一口下去从喉咙到独自都暖烘烘起来,许是极度疲惫过后突然放松,只觉得头脑里昏沉沉的,睡意涌上来,满耳朵的音乐声一时远一时近,飘飘忽忽的,就好像在云端似的。
却突然听见裴寂轻声问道:“我听说近来你忙得厉害,是不是好些天都没睡好觉了?”
睡意被暂时驱散,沈青葙微微抬起眼皮看他,笑了一下:“已经连着快一个月了,每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每天最多两个时辰,也怪不得她累成这样。裴寂心底又疼又怜,柔声说道:“要么你眯一会儿吧,我给你看着时间,待会儿叫醒你。”
“那怎么行呢?”沈青葙摇摇头,声音有些含糊,“我已经出来好一阵子了,该回去了。”
裴寂低头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慢慢地眨了一下,跟着又眨第二下,水濛濛的眼睛带着点朦胧恍惚,眼皮有极浅淡的红,鼻尖上也有,说话时口中呼出薄薄的白雾,她的脸便掩在白雾后面,干净朦胧,好像无辜的孩童一般。裴寂知道她是在犯困,然而这犯困的模样如此可爱,让他的心软到了极点,声音也下意识地温柔到了极点:“没事的,这种场合人多,况且这会子夜已深了,凡是能躲懒的都出来躲懒了,你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
“那怎么行呢?”沈青葙强打精神,恍恍惚惚地说着话,“等吃完这块糕我就回……”
眼前的裴寂越来越模糊,像是隔了一层雾,就连声音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恍惚:“青娘,我听说你在找房子?我恰好有处干净宅子……”
沈青葙已经听不见了,手里的软香糕掉下来,落在衣裙上,头一歪,正要倒在栏杆上时,裴寂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了她的头。
暖暖软软的一团落进手心,她睡着了,眼睛闭着,嘴唇抿着,安静乖巧得像一只猫,裴寂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只手托着她,一只手飞快地解下公服给她披在身上,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垂头去看她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