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谦逊了几句,正在闲话时, 尚服局送来了典礼上徐莳要穿的礼服花钗,徐莳不免要到里间去试衣,崔睦送到门前便没有进去,瞅瞅婢女们站得都有一段距离,便一边佯作向里头张望,一边压低声音向沈青葙说道:“殿下托我向沈司言道谢。”
沈青葙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是上次告诉裴寂,神武帝对应琏心有芥蒂的事,忙道:“殿下客气了。”
“沈司言请放心,此事除了裴舍人、我和殿下,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就连才人我也没提起过,”崔睦警惕着四周的动静,“殿下还一直有些疑惑为什么陛下近来脾气古怪,原来是这个缘故,多谢沈司言提醒。”
“不敢当,”沈青葙与她不算熟稔,并不想多生事端,只顺着口气敷衍道,“我也是偶尔得知。”
“沈司言深得陛下宠信,应该知道殿下的处境。”崔睦神色诚恳,“殿下对陛下是一片孺慕之心,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让殿下一片真心无法上达天听。”
她说着话,一双明亮的杏眼恳切地看着沈青葙,沈青葙猜测她是想要探听更多消息,然而以她的立场来说,上次提醒只是出于公义,并非有意投靠应琏,此时便不肯接话茬,只含糊说道:“殿下一片真心,陛下必然会了解。”
崔睦笑着叹了一口气:“便是心再真,假如不能让人知道,也是无用,可惜呀,殿下一向孤直,从不懂藏什么私心,做了什么事也不懂得说出来让人知道,结果现在,父子之间反而不能通达顺畅,也找不到一个可靠的人代为传达心意,若是能有这么一个人就好了,若是有这么一个人,殿下和我必定感激涕零,加倍地敬重。”
沈青葙微微含笑,只当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陛下英明神武,假以时日,必定能体会殿下的真心。”
崔睦见她不肯接茬,便也没再勉强,随便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徐莳慢慢地从内室中走了出来,深色翟衣衬得她年轻娇媚的容颜显出几分超越实际年龄的深沉,耀眼夺目的花钗又给她增添了许多华贵雍容,崔睦眼睛一亮,拍手赞道:“哎呀,这身礼服果然很衬你!”
沈青葙也附和道:“风度气派,十分令人向往。”
徐莳莞尔一笑,一双猫儿眼朦胧悠远,轻声道:“当初在洛阳时,怎么也没想到能有这么一天,真像是做梦一样啊。”
仙居殿中。
应琏侍立在神武帝旁边,看着他手中的《道德经》,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神武帝只道他是又想劝阻入道的事,沉着脸放下书,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要说就快说,吞吞吐吐的,成何体统!”
应琏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下去:“阿耶,我……”
神武帝有些意外,他待应琏一向严厉,以至于应琏在他面前都是恭敬到近乎畏惧,便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也极少称呼阿耶,此时突然改了称呼,神武帝本能地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皱了眉头:“什么事?说吧。”
“阿耶,我昨夜又梦见了七妹。”应琏低着头,声音沙哑,“这段时日,我总梦见七妹。”
啪一声,神武帝重重拍了桌子:“谁许你提她的?”
他变了脸色,气息粗重起来,拍着桌子怒道:“谁许你提她?还不快给朕闭嘴!”
若是以往,应琏多半就不说了,然而此时,因为已经知道神武帝的心思,便一口气说了下去:“阿耶,我近来一直想着七妹,心中十分懊悔痛苦,我总是在想,虽然当时我并不知道阿妹的打算,只能静观其变,虽然我害怕说出来会离间阿耶与七妹的父女之情,虽然我担心一切都是我误会了,七妹并没有误入歧途,但无论如何,我都应该提前告诉阿耶,哪怕因此招了阿耶的厌弃,我也该提前告诉阿耶,阻止七妹!”
神武帝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间意外加上懊恼,心绪翻腾不定,半晌才冷哼一声,哑着嗓子说道:“这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应琏听着他的语气已经松动了许多,连忙又说道:“至于事发当天,七妹说要去偏殿的时候,我就一直在阻拦,可惜没拦住。”
他掉下眼泪,声音也哽住了:“我总觉得,只要拦住七妹不让她过去,一切就不会发生,没想到阴差阳错,直到最后我还是没能拦住……再后面七妹拔剑时,我太担心阿耶了,全幅心思都放在阿耶身上,只顾着保护阿耶,却没想到七妹她……阿耶,我好悔!我当时以为,有阿耶在,有我在,怎么都会对七妹网开一面,七妹一定是知道的,她不会有事,没想到七妹那样倔!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会夺下七妹的剑,哪怕我因此丧身,也绝不会让七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