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边呼啸,贴身穿着的冬衣源源不断送出热气,额头冒着汗,口中呼出的白汽被风一吹四下飘散,狄知非笑着跑着,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早些打完仗,早些回来,她还等着他呢!
奔跑的人影渐渐变成一个灰灰的影子,渐渐看不见了,阙楼上的风越来越凉,沈青葙抬眼看看灰蒙蒙的天空,正在猜测是不是又要下雪,裴寂的声音突从身后传来:“青娘。”
沈青葙慢慢转回头去,裴寂正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向她走来,他走得很快,一双眼睛看着她却又越过她,望向阙楼下平平伸向远方的天街,沈青葙微哂一下,他难道是为了看狄知非有没有离开?
她迈步离开女墙,向着另一边阶梯的方向走去,只向他略一点头,权作打招呼,身后脚步声急促,裴寂很快追了过来,低声道:“青娘,我有事要与你商议。”
“若是公事,请裴舍人到尚宫局去说。”沈青葙淡淡说道,“若不是公事,我与裴舍人更没什么可说的。”
“既是公事,也不是公事,”裴寂目光一转,看了看周围值守的卫士,神色有些沉,“青娘,我们到下面去说。”
他当先走上阶梯,回头见她没动,便站住了等她,沈青葙审视地看着他,裴寂笑了下,声音有点涩:“不是私事。”
沈青葙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下阙楼,走上长而平的宫道,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没有人,裴寂向她靠近一些,眼睛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青娘,陛下近来是不是每天都跟着罗公打坐练气?”
沈青葙脚步一顿,半晌没有说话。
前阵子徐莳回娘家住了两天,再回来时,偶尔说起近来城中的奇闻异事,道是黛眉山有个叫罗公的道人,能够呼风唤雨、点石成金,生得鹤发童颜,飘飘如仙,据说已经一百多岁的年纪,能知过去未来,若是遇见有缘之人还会赠药,徐乾便得了两颗金丹,服用后身轻体健,精神百倍。
神武帝听她说得活灵活现,不觉也有些心动,便命人传召罗公入宫相见,可那罗公见到使者,却笑着说自己是出世之人,并不肯奉诏入宫,神武帝越发觉得他是世外高人,于是亲自下诏,郑重盖上玉玺,命中书舍人拿着诏书到黛眉山迎接罗公进宫。
这一次罗公推辞不得,只得入宫,谁知与神武帝相见后谈得十分投机,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修仙访道的事,什么点石成金、神仙方药,乃至天地变化之类,说得玄之又玄,神武帝越听越觉得遇见了活神仙,怎么也不肯放他走,将他安置在紧挨着自己寝殿的集仙殿中,每天早晚请来说话,又跟着他一道练气打坐,一心想要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自古以来,多有君主为了求长生折腾得国中上下不得安宁,更有为着服食丹药丧命的,因此群臣都有些惴惴不安,性子直的不免纷纷进谏,偏偏神武帝在这件事上极有主见,一句不听一句不信,只管每日里与罗公谈经论道,这两天更是渐渐连朝政都比从前荒疏了。
沈青葙想着这几次觐见神武帝的情形,不觉叹了口气,轻声道:“每天早晚各打坐练气一个时辰,这中间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裴寂紧锁眉头,忧心忡忡:“从前赵骠骑在的时候还能劝上几句,如今赵骠骑不在,越发连个能劝动的人都没有了,昨天太子殿下劝了几句,被圣人斥退了。”
沈青葙沉吟着,道:“陛下虽然沉迷,但也十分谨慎,罗公提过几次炼丹的事,陛下都没答应,如今只是打坐练气,倒也还好。”
“你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裴寂道,“只要走了这条道,炼丹服食是早晚的事,那些铅汞之类都是剧毒,一旦服食,毒气累积在体内,对身体损伤极大,陛下已经有了些春秋,在这上头越发得小心防备才行。”
沈青葙心中发紧,半晌才又问道:“你来找我,是为了打听消息,还是为着别的事?”
“如今唯有你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话,青娘,若是可以的话,劝劝陛下吧。”裴寂低着头看她,长而密的睫毛偶尔一动,掩住凤目中沉沉的情绪,“本来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但如今你是陛下宠信的臣子,一旦有什么变动,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如今最可行的,就是劝陛下及时回头。”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涩而低:“青娘,我是真不愿意你入宫,如今千头万绪,局势不明,处处都是危机暗涌,你又如此得陛下宠信,青娘,青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