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几步就能赶上,狄知非却又扯住缰绳,让马匹慢下来。昨天姐姐是怎么说的?她道,沈青葙纵然千好万好,也是失节之人,岂能做狄家的冢妇!
狄知非抬抬眉,笑了一下。狄家的冢妇又能如何?十年之前,谁知道狄家是什么人!即便是现在,没有了姐姐这个英国公夫人,又有谁知道狄家姓甚名谁?可她却是不一样的,所有人记住的都只是她,不需要什么门第出身,更不需要任何修饰,单只是一个她,就已经是璀璨夺目的存在。
要他说,什么狄家,什么失节,用这些世俗的条条框框去衡量,当真是玷辱了她!
狄知非向障泥上踢了一脚,正要赶上前去,队伍前面一个黄衣的小宦官却急匆匆地跑过来,老远就问:“今天是哪位司言当值?陛下急召!”
又见沈青葙探头答道:“这位小内侍,今天是我当值。”
“呀,是沈司言啊!”小宦官满脸堆笑,急急忙忙说道,“有紧急军情,陛下正让中书舍人起草诏书,沈司言需得快些过去连署归档!”
车子很快停住,沈青葙扶着侍婢下了车,快步向前走去:“我这就随内侍前去。”
身后一阵马蹄声急,狄知非催马赶上,到跟前时一跃跳下,将马鞭往沈青葙手里一丢,笑道:“骑马过去吧,陛下的御驾在前头呢,走路得到什么时候!”
沈青葙犹豫了一下,见他笑容明朗,便也没再推辞,握着马鞭飞身上马,跟着回头一拱手:“多谢狄校尉!”
“去吧,”狄知非咧嘴一笑,“待会儿把马交给左卫就行。”
他站在原地,眼看她扬鞭催马,一路向前飞驰而去,天水碧的裙角如花影翩飞,渐渐去得远了。
御辇停在道旁,四周临时围起步障,神武帝坐在路侧的凉亭里,漫不经心地说道:“……康显通在呼河首战告捷,杀敌两千四百人,俘虏奚人八百,俘获战马四百匹,夺旗一百,许观,你照着以往的惯例,拟诏嘉奖,昭告天下。”
中书舍人许观连忙蘸墨提笔,飞快地草拟完圣旨,又拿纸吸干了墨,双手递给王文收,王文收接过后呈给神武帝,神武帝微微垂目,就着他的手看过一遍,指了两处命他修改,正说着话,忽地听见马蹄声响,抬眼一望,就见步障之外,沈青葙纵马奔了过来,爽朗秋风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髻上一支水晶钗映着日色发出彩虹般斑斓的光芒,一时明丽无俦。
神武帝原本是意兴阑珊,此时突然觉得精神一振,唇边不觉浮现出笑意,指着她向王文收说道:“你怎么传的旨?催得人骑着马就来了!”
王文收这几天哪儿见他有过笑模样?此时突然见他有了笑容,不觉心里一宽,连忙陪笑说道:“想是沈司言怕陛下等得急了,这才骑马过来奉诏。”
神武帝轻笑一声,紧跟着就见步障上缠枝花的影子一晃,沈青葙快步走了进来,向着他福身行礼。
此时许观已经改完那两处,神武帝接过来看了一眼,递给沈青葙:“青葙,照着誊录一遍存档。”
宦官连忙新摆了一张书案,沈青葙在案前坐定,提起羊毫,一笔小楷流利地写了起来,神武帝微微向前探身,正看着她运笔时的意思,王文收凑近了小声说道:“陛下,裴舍人请见。”
神武帝皱了眉:“他来做什么?”
王文收见他虽然看起来不大高兴,却也没说不见,忙点点手让人放进来,少顷,裴寂快步走来,正要上前见礼时,神武帝摆手止住,板着脸问道:“你来做什么?”
“陛下,往前一百二十里的福灵山有一位牛姓医师,据说医术十分高明,”裴寂微微抬了头,说道,“臣来请陛下旨意,是否传他过来给陛下请脉?”
“朕好好的,请什么脉?”神武帝横他一眼,“没事找事!”
裴寂没再多说,只躬身站在边上,静候吩咐。
他神色恭肃,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移动过分毫,可神武帝却总觉得,他就是在偷偷看着沈青葙,再想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大夫,哪里需要他亲身跑来说一趟?还不是为了见沈青葙!
都在专心办公事,他倒好,尽顾着惦记佳人。神武帝轻哼一声,道:“裴寂,朕记得你字写的不错,去,写几个给朕看看。”
宦官搬来书案,递过纸笔,裴寂提笔要写时,终于忍不住,飞快地瞥了沈青葙一眼。
她正低着头认真抄录圣旨,纤长的脖颈弯出一个柔美的角度,手中羊毫与手腕垂直,下笔时很稳,看起来丝毫不曾为外物分心。裴寂心中亦喜亦忧,原本是担心她头一次在御前办差,万一紧张起来出了差错,他在场的话也好及时援手,但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