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花落未识君 尘印 2468 字 2022-08-26

主人对他,显然已深怀戒心。回到蜀中後,第一件事便是召集心腹,严禁他们与舒公子谈及任何商号里的事情。

他甚至,不让舒公子踏足大宅,而是重金在附近为他购置了一座宅子,厨子花仆婢女,都买的新人。

「流衣,你也知道我府里早晚有应酬,来往人多,你住著不方便,又容易惹人闲话。这宅子还算清静,就当我送你的。」主人说得客气,言辞里却全不容他人半点非议。

「我非,幸亏我不是女人,否则你岂非要赠我一座黄金屋了?呵……」舒公子自嘲地笑,接过了主人递给他的屋契文书。

我在旁,明明白白看见他眼里毫无应有的喜色,有的,只是几分无奈与挫败。

我想他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知道无从下手,知难而退了。

舒公子的耐性,实在比我想象中强得多。

由夏入秋,眼看著蜀地竹色青了复变黄,遍地金叶簌簌舞,转瞬又被琼雪盖上了一层又一层,他依旧安心地守在这座别院里。

闲来作画赋诗,谱曲吹笛,酿上两坛梅酒,要不就和小厮踢上几脚蹴鞠,怡然自得。遇上主人造访,他高兴起来,更捋起衣袖亲自下厨,为主人烧一桌好菜。

我益发觉得他深藏不露,必有更大的企图。主人的内心,似乎也在动摇。

故意在酒酣耳热後吐露几单大买卖,故意「不小心」落了账簿在别院……那舒公子却始终不动声色。

主人瞧他的眼神,逐渐由戒备变为迷惑,逗留在别院内的时间,也与日俱增。有时一曲抚罢,还会对著舒公子出神。

每逢此刻,舒公子便会取笑他:「我非,我脸上可没有黄金万两,你倒是在看什麽?」

我侍立在旁,也看得出主人心旌动荡,不禁暗自为主人担忧──我这一向自制极佳,冷心冷情的主人,莫非竟不敌那舒公子日久天长的蛊惑?……

临近年关的那几天,主人备下厚礼名帖,例行去拜会当地的几位商家巨擘。

苌员外是其中最财大气粗,脾气也最古怪的一个,唯独对我家主人青眼有加,茶过三巡後他笑道:「景贤弟,去年也是这时节,老夫说想将我那小侄女儿与贤弟你结成秦晋之好,被贤弟你推托了,如今老夫厚颜旧话重提,不知贤弟你意下如何?」

苌员外膝下儿孙成群,最疼爱的,却偏偏是他的侄女。坊间传闻,那侄小姐乃是苌员外与弟媳私通所生,爱如掌上明珠。

「贤弟若不嫌弃我那侄女,老夫愿将一半家财给她陪嫁,日後你我景苌两家相互扶携,岂不是美事一桩?」

边上作陪的苌家长子眼色阴冷,怨毒地盯著我那主人。

去年,正是因为看穿了此人的满腹怨气,主人不曾应下这门亲事,免得日後生出纠葛无数。这次他不便再立即一口回绝伤苌员外颜面,便笑了笑,推说过几日再来答复。

苌员外喜形於色,频频劝酒。

月上中天,酒席方散。我扶著醉醺醺的主人上了马车,交代车夫慢慢驾车,边为主人揉著太阳穴醒酒,边问道:「先生真打算答应这门亲事了?」

「我已经回绝过他一次,再推辞,那老东西多半会恼羞成怒,给我在生意上使绊子,我可不想结下这种仇家。」主人半闭著眼,眉头紧蹙,显然也极为此事头疼,「可你看苌家那大少的神情,我要真娶了他妹子,他怕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唉,这事拖著再说罢。」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言语,半晌突然轻声笑了笑,道:「我险些给忘了,今晚我和流衣说好了要过去他那里。景荣,叫车夫转去舒公子府上。」

我瞧见他提起舒公子,眉梢眼角的烦愁顿时一扫而空,尽转笑意,心头猛震,咬咬牙,硬著头皮道:「先生,都敲过了二更,舒公子只怕早已睡了。先生不如明天再去。」

这还是我首遭违背主人的吩咐,主人怔了怔,随即愠道:「景荣,你什麽时候学会替我拿主意了?」他推开我,掀帘,自去叫车夫改道。

「景荣不敢,只是,难道先生不觉得你近来去舒公子那里去得太勤了吗?」既已开了头,我干脆把平时积压在肚里的话统统掏了出来。「先生最初还处处提防著他,如今却三天两头往别院跑。我看那舒公子是越来越得意了。」

「景荣!」主人有些恼了,我仍续道:「先生生气我也要说。这泰源号下的众多产业,花费了先生多少的心血,先生就忍心看著他落入外人手里?」

主人静了一刻,才道:「景荣,我知你忠心,不过舒公子他性子淡泊,你看他每日里只是寄情诗画,悠闲度日,不像碌碌钻营的人,不会来觊觎我的泰源号。」

「这才是舒公子他高明之处。」我实在看不过主人为他说话,拼著被主人责骂也要点醒他。「舒公子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引先生你入局。先生你不是时常教诲景荣,知人知面不知心,先生你才结识他大半载,又能了解他多少?先生你想想看,他是舒家堂堂的嫡系大公子,又不是章台妓馆的小倌儿,要不是有所图谋,怎会甘心被你豢养,还变著法子来讨你的欢心?」

主人缄默不语,脸色却变得极是难看。

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先生莫非忘记了舒公子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子,当日在沁芳花苑,又是怎麽轻薄先生的?这种人,最擅长花言巧语,见了美色便穷追不舍,哪有什麽真心可言?景荣只怕先生对他动了真情,上了他的当。」

「别再说了!」主人陡地怒叱一声,俊雅的面目也有些扭曲起来。

我一惊噤口,垂头等著挨训,可耳边只闻主人压抑的深深呼吸,良久,他才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