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早说过,通直郎一职,还请孔大人另择高明。是孔大人你自己非要自寻死路,怪不得我。」我笑著将酒送到他面前。
孔大学士颤抖著接过酒杯,突然向我跪倒,洒下几滴老泪,哀求我善待惜惜。他频频叩头,额头须臾血肉模糊。
我悠悠叹了口气:「孔大人,我倒是想答应你,可是,令嫒昨夜已经投水自尽了。我也帮不上孔大人。」
我转身,听他撕心裂肺地嚎哭,终至无声。
秋色凉,我坐在池边石凳上,喂著塘中鱼儿。
这里,是我的新府邸。宫变平叛中,我大义灭亲居功最伟,太子极力举荐我顶替了孔大学士的空缺。
朝中上下,均视我为太子身边第一红人。官位低下者竞相登门造访巴结,也自有人处处为难,想方设法排挤我。我已非昔日那个恃才傲物的少年,懂得怎样巧妙周旋,保住自己,再伺机反击,把所有不利於我的政敌一一铲除。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逐渐地,带上了越来越多的畏惧。我知道他们怕我。可这,真的是我所想要的结果麽?……
我年轻,功成名就,富贵逼人,更有太子这个稳当当的大靠山,在朝中可谓呼风唤雨,人人豔羡我,我却丝毫感觉不到快乐,反而厌倦之意与日俱增。
我已经厌烦了这种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女子莺声燕语,从院落高墙另一边随风飘来。那几个女子,都是别人重金购置,送来奉承我的礼物。
我收下了她们,却一次也没有亲近她们。她们只拿哀怨的眼波瞅著我,似是怪我不解风情。
谁又知道,我早已经无法拥抱任何一个女人。
就在初见安王的那晚,他用一根尖锐的银针,毫不留情地穿过我下体。时隔数年,当时那种非人的痛楚与屈辱仍如梦魇般纠缠著我,令我无数次梦中惊醒。那个男性最重要的部位,却始终蛰伏,不见半点动静。
我的人生,早被安王一手摧毁。纵使安王已死,也消除不了我的恨。
我发泄似地狠狠丢掉了手里残存的饵料,颓然从石凳滑坐到草地上,痴痴仰望头顶那片长天。
围墙很高,锁住了外面的一切。
视线慢慢地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世界里,却有一点光影渐变清晰。
是流衣,他正坐在墙头,如那个落满月光的夜晚,温柔多情地凝望著我,轻笑:「玉郎,你在想我麽?……」
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幻觉,还是情不自禁地朝那空空如也的方向伸长了手──如果流衣真的在这里,我想我这一次绝不会再放开他的手。可光阴如水,永不会倒流……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闯进了我的视野。
是安王留下的那个孽种,他兴致勃勃地追著两只蜻蜓玩,完全没留意到我。
自他出生那日起,我就厌恶他,如果不是为了替自己保留一点男人的颜面,我早已将他的身世告知太子。只有忠叔他们不明底细,常在我面前夸赞小公子聪慧机灵,又埋怨我为何总对小公子不闻不问。
小小年纪,已将家中老仆哄得服服帖帖,长大了,更不知道是如何阴险恶毒的人物……我盯著他的背影,眼前浮起的,却是安王那双轻蔑讥笑的眼眸。
陡然间,所有的积怨和憎恨争先恐後涌进脑海,我悄然起身,慢慢朝他走去。
他已经对蜻蜓失去了兴趣,转而趴在池塘边看鱼儿游动嬉戏。
池水并不深,但要淹死个四五岁的孩子,绰绰有余。
我已走到他背後,伸出了手臂,想将他推入池塘,他却猛地转身,笑著攀住我的胳膊,雀跃不已:「爹,升儿早看见爹的影子了!爹爹你是不是想陪升儿玩?」
我彻底怔住──我还是首次听到他唤我「爹爹」。只因这几年中,我从未接近他,甚至不愿在任何场合看到他。
他长得更像孔家千金多些,俊俏如金童,看见我呆呆地不出声,他撅起了小嘴,来回摇我的手。「爹爹坏,一直都不跟升儿说话,从来也不抱我。爹,今天你就抱一抱升儿,好不好,爹爹!升儿很乖的,爹爹……」
我听著他一口一个爹爹地哀求,心底某个地方也在一点点地融化。记忆里,我幼时也曾如他,缠著父亲撒娇。那时的我,无忧无虑,浑不知将来……
「爹爹,你怎麽流眼泪了?是不是有沙子跑眼睛里了?升儿帮爹爹吹吹。」他紧张地拉低我,又吃力地踮起脚,想替我吹去眼角莫名渗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