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手捏成拳,忽的一捶地上,又哭道:“你总是这样,二哥,我再不要你做我哥哥了!”
她越说越委屈:“别人家的哥哥,便是家里人做错事,亦总是护短的;别人家的哥哥,见妹妹哭了便会抱着哄的!只有二哥,根本不疼我,越长大便越不疼我,次次只知道打我手心,有人在也打,没人在也打,我也是要面子的!”
“你在哪看的‘别人家的哥哥’?”
“那话本子上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哦?”谢沉璧说话温吞,平日里话音总是淡淡。这会儿却似带了些许好奇,顿了顿,又笑道,“二哥见识少,你说的话本子,兴许都没看过。阿雀平日都在哪里看的?拿来让二哥学学罢。”
“你会学?”
“当然。见贤思齐焉,”谢沉璧道,“夫子平日应也教过你吧,阿雀。”
教是教过,可这话是这么用的么?
她眼里还噙着泪,狐疑的视线却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自家哥哥好几回。
换了别人,此刻大抵多多少少总能有些警惕,想着平日里只读圣贤书的二哥因何突然转性,无奈阿雀却是个十足不记仇的,脑袋瓜里想的唯有:不管如何,难得哥哥竟对她的宝贝话本子好奇。当下便将眼泪一抹,又飞奔回房,脑袋钻到床底下去。
使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她那沉甸甸的一箱书给拖了出来,献宝似的翻出几本。
刚要笑,想起自己方才还被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又气鼓鼓起来,气势汹汹地把书递到二哥面前。
“就这个、就这个!”
她指着手中偌大标题、名为《吾妹娇娇》的黄皮书,回忆道:“这本书里的哥哥最最温柔,亦是我最喜欢的!二哥你学学罢!每次书里的娇娇惹了祸,他都会说,‘到哥哥这来’,还有什么、呃,‘你对哥哥笑一笑,哥哥命都给你’?反正就是宠他妹妹宠得不——得了!二哥,你说要学的,你去学罢!”
谢沉璧:“……”
脸上泪痕犹未干,她说到兴起,又换上另一本,这本标题更夸张:《我见哥哥独妩媚》。
“还有这本,”她再度回忆,“这本里的哥哥也不错,长得顶顶漂亮——就是太漂亮了点,怎么能漂亮过妹妹呢?好在他脾气好,为了他的妹妹,最后连脸都毁了也舍得。二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的时候,简直哭得两眼肿成核桃,第二日去上学,夫子还以为我又被你罚跪祠堂了,还安慰我咧!”
阿雀“委婉”道:“哥哥,你的脾气有时确实有点差,合该学一学人家。”
谢沉璧微笑点头。
“还有么?”
“当然了!还有这个——不对,那本也不错。看看看,就这本,我想想,他写的什么来着……”
……
是日。
霞光将尽,落日西沉。
谢小侯爷懒懒撑住右颊,看面前小姑娘怀里抱着各色话本,讲得眉飞色舞、兼有手舞足蹈。
虽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某种错觉似乎成真:他那只捧在手中小小的、只爱哭闹的、有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更多时候他宁可她败事有余的雀儿,似乎已然颤颤巍巍张开了她那湿淋淋又不成器的翅膀。
她原已长大许多,又有许许多多大人们才有的幻想。
如若她真的是一只雀鸟,或许便是即将离巢的时候。会一次又一次被踢下巢穴,遍体鳞伤中学飞,直至翱翔万里,另觅天地——当然,如若他再狠心些,养了这么久的孩子,舍不得挥霍,便是拿来做筹码,做棋子,做脚下的泥土,做铺路的红砖,或许也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
他笑了笑。
不知是在笑谁,那声无来由的叹息没呼出,却悄然咽下肺腑。手从袖中摸出早备好的药膏,又拉过小姑娘挥舞“讲解”的手掌。指尖一点点沾上雪白/粉末,轻轻在她掌心揉开。
阿雀彼时讲演正酣,反应不及。
甫一回过神来,却也瞬间疼得缩手,怀里的话本全稀里哗啦掉在地上。
想挣脱,又被她二哥按住手腕。
“别动。”
“……”
“手不想好了?”
好、好罢。
她蔫头蔫脑地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