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只有尽量撑到最后一刻,在“弑魂”化为尸水时冲出去,死也不能死在这里!”九王持剑的手握了又握,咬牙切齿道。
第四部 第四章
等待是漫长的,迎接死亡的等待是恐惧绝望的。
秦思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汗水鲜血泥土浸透了,他的头发散乱,脏乱不堪,握剑的双手开始麻木失去知觉。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不是属于他的战场,他能做什么?唯有强打起精神,镇定沉稳地站在众人中央,当每一个人回头看他时,他会坚定地告诉他们:我没事。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后没人告诉日申匈郡的阴谋,他没看见叛乱的结局就绝不甘心如此轻易的死去。
接近两万余人,天朝最优秀的将士,在一片诡异阴森的血雾中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性命,他们大多数人不是被利器刺死,而是被怪物硬生生拧下了头颅,撕碎了身体。
日宣银白色的盔甲已经被鲜血完全染红了,体力渐渐透支,他把长剑插进地里支撑着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恐惧:能否坚持到最后一刻?
秦思走了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日宣轻轻笑了笑,却没有力气开口:有这句话就够了,但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爷,时候差不多了。”一名被扯断手臂的黑鹰铁骑走了过来,他看着九王,等日宣一点头就疾步上前压住了秦思,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为他换上了九王脱下的金丝软甲。
“日宣!”秦思这时才明白他们要做什么,惊恐的大吼,外面枪林箭雨,如果没有这副软甲,日宣怎么冲出去,他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
“日宣!”秦思竭力挣扎着,他看见日宣又走了过来,脱下头盔,给他戴上,脸上露出一种温柔却悲伤的笑容,“秦思,我送你的紫玉还记得吗?不要忘了它……”他伸出手,紧紧地把秦思抱进怀中,“来世我会去找你,不要忘了……”
“日宣……”秦思咬紧了牙,一直压抑的泪水在赤红无法闭上的双眼里终于流了出来,他想再喊一遍日宣的名字,却在张嘴时咬住了对方的肩头,牙齿深深嵌进肉中,温热的鲜血滑入口腔,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和痛苦。
“王爷,我们走吧!”严琪毓的身影在浓浓的血雾中越来越清晰,他看见秦思衣领下金色的软甲,愣了愣,却什么也没说。
日宣站了起来,望了望四周只剩下不足一百来人的将士,想起“一线天”的出口处已经被无数尸体堵住了,除了少数几个人与黑鹰铁骑,他没把握其他人还有如此好的轻功越过那道人墙。
其实现在考虑再多都是多余的。日宣冷着一张脸,回头背起秦思,“无论如何,紧紧抱住我,算我求你。”日宣的声音暗哑沉重,那一刻他似乎看见自己第一次穿上盔甲随父皇出征的情景,如此意气风发……
日宣一手托住秦思,一手拿着剑,转过身,十二名黑鹰铁骑虽然都受了重伤,却没有折损一名,他明白:为了在最后护住自己和秦思冲出“一线天”,他们一直刻意地没有多加出手,保存体力,眼睁睁地看着昔日的兄弟好友倒在血泊中。
如果没有秦思,他也不知道活着出去后,将来会不会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王府的将是他一个一个带出来的,十几年了,多少次患难与共,同生共死。九王府是天朝最显赫荣誉的地方,那里聚集了无数甘愿用性命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他虽然不能像皇兄那样成为千古第一帝,却在战场上找到了男人的快意豪情,就像司徒祁颢纵横于江湖一样,这片天地是属于他的,自由翱翔。
更何况,男人最大的满足莫过于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就算丢掉了性命,那也是永远的骄傲。至少临死前,他可以痛快的大笑:不枉此生!
日宣抬头,深深地打量着四周的将士,目光冷静锐利,同时带着淡淡的关怀和生死与共的决心。不需要任何语言,所有士兵都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追随着他的身影,这就是天生的王者。
“生不同日,死可同穴。”日宣想起了秦思的话,他举剑,仰头,四周的将士也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高举着刀剑,大喊着:生不同日,死可同穴!
秦思伏在日宣身上,他第一次如此憎恨自己,司徒祈颢为了他被关在了断天崖,日宣为了他连性命都豁出去了,他不能反抗,只是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死!如果他在进阵时就死了,日宣至少可以活着出去,甚至不会拖累到更多的人。
他狠狠地闭上双眼,喉咙间涌出铁血的味道,他不再想见日申最后一面了,如果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他也绝不愿独活!
“冲出去!”严琪毓一声大吼,黑鹰铁骑围住九王第一时间越了过去,在“一线天”的出口前,几名前锋少将模样的青年首先纵身飞上了人墙,等第一批箭雨落下后,黑鹰铁骑趁着微小的换箭搭弓时间,护住九王秦思,提气飞过了出口,落在山谷边的石壁上。
当秦思刚感觉到光线的刺激闭上眼睛时,腿上手臂上就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知道自己中箭了。心下一惊,费力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红色,所有事物都在模糊晃动,耳边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和部族士兵猖狂得意的大笑。
“日宣!”秦思听见一个女人痛苦绝望的哭喊,朦胧间似乎看见山谷中央乱成了一团,一个长发的女人带着手下一边用弯刀挥退拦着她的人,一边快马向他们奔了过来,在越来越多的部族士兵截堵她时,纵身一跃,踏上了石壁的树枝,双手抓紧挂在悬崖上的藤蔓,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们攀附过来。
直到此时,秦思才发现日宣他们的目标是山谷顶端的悬崖,悬崖另一头是一片树林,不大的山丘,只有那里才是活路。
秦思不敢望向背着他的日宣,他的眼在发现对方双手染满了血污时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一片黑暗中,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平叛归来风光无限的少年王爷。日宣说爱,他一直以为只是一时冲动,就像当年任性地要娶澜嫣一样。
其实他很自私,除了自己心爱的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和日申的无情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要伤害爱你的人,秦思悔了,痛了。
一声长啸传来,秦思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突然跌到了地上,腿上的箭在接近地面时被折断了,传来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睁开眼时,心脏差点停止了跳动。日宣身上插满了箭枝,但他像毫无知觉一样仍然不停地挥舞着长剑,另一边与日宣相反方向护住他的四名黑鹰铁骑也是同样的景况,秦思不明白为什么身上被铁箭穿透的人还能站着,握拳劈掌,他的泪水不停地涌了出来,与他们相比,自己身上的伤口又算什么呢?
“日宣——”疯了般奔过来的女人见人就砍,她想靠近日宣,可对方的剑却毫不留情。
秦思抬头望向那个挺拔的身影,终于发现日宣的眼睛毫无神采,脸色木然,似乎凭着本能不停地挥剑,就算身上再被利箭刺穿也毫无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