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露是宋瑰喜欢的牛奶香味,孟雨特地买来的。起泡很丰富,宋瑰只轻轻搓了几下,浴缸里的水面便浮起很多白色的泡沫。温和的触感覆在肌肤,他满足地低叹一声,肩膀在浴缸边缘无意识地蹭了蹭。
“别动!”裴谈声扣住他肩头,低沉地警告。
舒服得差点忘记裴谈声正在给他揉肩了,宋瑰软声应了句,手拨了拨面前的水,棉花糖一样绵密的泡沫聚拢在他掌心,继而把手往脖颈间移动,泡沫覆在上面,整个人如同被它包围,淡香萦绕。
裴谈声揉肩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那些泡沫。
并不黏的质感,原本应该十分清爽,可他却感觉手掌下的肌肤变得越来越滑腻,几乎握不住。目光黏在掌下的白皙,裴谈声被刺了一下,仓皇别开眼睛,手劲无意识地加重。
“嘶……轻点。”宋瑰皱了眉,侧头委屈地朝他看,“弄疼我了。”
裴谈声很久才回:“好。”
确实力道变轻,宋瑰餍足地靠在浴缸里,身体舒展,甚至想睡了。
为了释去困意,他开始和裴谈声说话,语气轻轻的:“你揉肩的手劲真合适,果然是练过拳的。”
裴谈声无言。
宋瑰胳膊抚在浴缸边缘,又说:“我都困了,说说话吧。”
“说什么?”
这种时候,做这种事,能分心说什么话?裴谈声喉间轻咽,眼底浓黑一片。
宋瑰侧身动了动,慢腾腾地嘴唇翕动:“就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话落的同时一扭头,热气朦胧中对准裴谈声的眼睛,“嗯?……我发病前,你还那么凶,现在又愿意帮我洗澡。”
他拨了拨水,溅起泡沫在指尖:“裴谈声,你真的让我很难懂。”
现在的场景不适合聊这些,裴谈声没料到他会问,默了片刻,语气平淡至极:“这就叫好?”
如果只是生病的时候帮忙洗澡,于裴谈声来说,再普通不过。任何寻常的人在朋友面对此种情形时,都不会袖手旁观。裴谈声如此理所当然地想,尽力掩饰掉心头那点越界的担忧,不冷不热地说:“如果躺在这里的是孟雨,我也会帮他。”
宋瑰琢磨他的话,“所以我和小雨,在你心里是一样的?”
裴谈声继续帮他揉肩:“嗯。”
“这样啊……”宋瑰突然将肩膀沉进水里,裴谈声正揉肩的动作顿住,手掌停在空中,一时不懂宋瑰想做什么。
他僵持着手势,宋瑰沉了会儿又猝不及防地钻出水,带动温热浮荡的洗澡水浸湿了裴谈声的手。
“继续。”他仰着脸吩咐,餍足地眯起眼睛。
裴谈声遏制变乱的呼吸,手掌慢慢放在这双肌理细腻的肩膀,正要再揉时,宋瑰身体依赖地紧贴浴缸壁,慢悠悠侧过头,脸颊轻轻地在他手背蹭了蹭。
柔软的脸颊,亲昵过分的触碰。裴谈声心口蓦地一烫,飞快移开手,站起来。
“自己洗,我出去了。”仓皇撂下一句话,转瞬的时间,浴室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宋瑰后颈搁在浴缸边缘,偏头目光追踪他疾步的背影,挑唇轻轻地笑。
半小时后。
宋瑰舒服地躺在浴缸,软声喊:“裴谈声,给我穿衣服。”
挺拔英朗的男人踩着沉沉的脚步进来。
宋瑰朝他张开手:“麻烦了。”
裴谈声无法想象自己是什么时候动手,用什么方式给他穿的,他感觉手心越来越烫,分不清是眼前这具身体烫,还是他在紧张得发慌。总之,给宋瑰穿好衣服,他觉得自己也该去洗个澡。
把宋瑰重新送回病床后,裴谈声彻底松口气。
他要回自己的床,临走时,衣摆忽然被一只修长的手攥住,止住了他的步伐。
“怎么了?”裴谈声询问,宋瑰捂着胸口处,可怜巴巴地仰脸望他,“有种心悸的感觉,还有点心慌,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和你靠得太近了。”濡湿的睫羽细细地颤抖,他露出害怕又懵懂的表情。
又开始了。裴谈声深吸口气,冷淡地移开视线,说:“是因为你有心脏病。”
宋瑰:“……”
毫无浪漫可言的呆子。
翌日,宋瑰该出院了。
早晨裴谈声去给他买早餐,孟雨还没来,病房只有宋瑰一个人。
林清照例给他做检查,坐在床边嘱咐出院后的各种事项,说完这些他却没有离开,反倒若有所思地盯着宋瑰的脸,表情意味不明。
宋瑰靠着床头,接触到林清的神情,茫然地眨眨眼睛:“有什么事吗?”
林清不说反问:“都要出院了,还不打算老实告诉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宋瑰懒洋洋地伸了个腰。
“我俩认识这么久,你知道的。”林清推了推镜框,温柔的目光杂糅着凌厉,“这次发病在你的意料之中。”
宋瑰笑了,想说自己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林清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怵。
林清平时看起来温柔,但他知道对方最善剖析心理,自己在他面前无疑是赤条条的一个人,掩饰不住任何的心思。于是他避开林清的视线,偏头望着半开的窗户,收敛面部的表情:“医生,你想多了。”
林清不像之前那样和他玩闹,面对这种事,作为宋瑰的主治医生他必须严肃处理:“你在知道自己要病发的时候为什么不立刻吃药,别跟我说药不在身边,我问过孟雨。你刻意不吃药,耽搁时间,想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不是玩笑,稍不注意你的这条命我可能都救不回来!”
不曾刻意压低的吼声穿过墙壁和门窗,正欲推门进来的裴谈声僵住步伐,安静站在门口。
林清看宋瑰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对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宋瑰抿了抿唇,潜意识地没敢看他,依旧面对窗户:“就是想。”
“我不信没有原因。”林清态度依旧强硬。
隔了很久,没有听到宋瑰的回答,他侧过头,林清只能看见他乌黑卷翘的睫毛抖颤,一双眼睛虚无空洞地落在窗户外的天空。
他直觉宋瑰在隐瞒。
林清放软了声音,试图去安慰他:“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最应该相信的是我。如果连我都不肯说,你藏在心里的那些话迟早会让你越来越烦恼。小瑰,记得第一天见你的时候我便说过,你可以完全信任我,不管何地何事。”
宋瑰缓慢地住转回头,脖颈如丧尸一般僵硬,一下,一下,他目光定格在林清诚恳的面容,嘴角一弯,吃吃地笑了。
林清眼睁睁见他托着腮,用天真又残忍的语气说:“阿清,我相信你……你不知道,我那时在想,如果就这样倒在他的面前,如果他知道我因他病发……”
林清倏地站起来,不可置信。
宋瑰没说话,看见他怒意濒临的面孔,嘴角的括弧逐渐变得更大:“事实证明,我做对了,在昏倒的那时,他抱住我。这种感觉真不错,我很满意。”他轻轻地说,沉迷般阖上了双眸,仿佛还在回忆当时的感受。
“你、你——”林清又急又怒,最后望着他恨铁不成钢地攥紧拳头,怒道,“既然这样,你也没必要再出现在诊疗室。”
宋瑰笑容僵在嘴角:“阿清……”
林清狠狠道:“我救了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你浪费生命,去做这些无聊的把戏!”
“不无聊,不无聊的……”他慌张地摇摇头,怎么会无聊,他享受这种快活的感觉,好像……自己能主宰周围人的喜怒哀乐,多有趣的事情。
像陷入了死循环,宋瑰一遍遍复盘做这些事带来的结果,无疑都是满意的。于是他不解地望向林清,漂亮的眼睛盛满未知的迷雾。
林清被他的一双眼睛看得陡然从愤怒中回归冷静。
是了,他不能这么对宋瑰说。从初遇宋瑰时,他就知道对方心思细腻,是极端的敏感。他过去不曾生病,就因为一场场的戏潸然恸哭,辗转不寐,这个天生的艺术家,面对任何的事情都失常到没有自制。这样的人,会经常深陷某种情绪中,不断地去自省,沉思,钻牛角尖,做事偏激。但同时,也会永远依照心里既定的法则行事。
宋瑰的心里就有他自己定好的规矩。
或许在这里,那规矩便是刻意放大自身现有的优势,无疑,此优势指的是他的病。以病痛谋取福利的行为,从业多年的林清曾经遇到过好几次,并不感到惊诧,他只是愤怒,恨铁不成钢。
深深缓和急躁的情绪,林清调整好思绪,重新看向宋瑰:“你难道没有想过,当时来求医的初衷吗?”
宋瑰正陷于极端的情绪,他不理解为什么不可以用这种方式,明明每次使用的时候,效果都非常的好。直到林清温声细语地在他耳边问,你的初衷是什么?
窗外的风顺着缝隙灌进来。
宋瑰头皮发麻,陡然睁大了眼睛。
记忆飘远到了两个月前。他躺在冷白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冰冷的仪器,他的生命在那一刻仿佛要烟消云散。他发现自己不能再拍戏,甚至无法留在北城,心里的敏感增加到了极致。那种巨大的挫败感在他脑海拼命叫嚣,无法自拔。
他那时只想治好病,想重新得到健康的身体,可、他现在在做什么?
如林清说的,在浪费。
宋瑰低下头,五指的骨指泛白,指尖用力攥紧床单,纤薄的脊背被风吹得发出微微的颤抖。
林清拍他的肩膀,不忍道:“小瑰,我希望你能痊愈,所以,不要再荒唐了。”
“想想你父母,你哥哥,和所有爱你的人。”
“他们都在期待你康复。”
痊愈,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对不起……”宋瑰身体凉凉的,低着头,后颈瘦弱得一只手都能捏断,他细声说,“我知道了。我会、试着不再做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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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离开后,宋瑰默默坐在床边,眼睛无神地盯住前方的白墙,一副恹恹的模样,等待裴谈声带早餐回来。
可一直到孟雨来接他回家了,都没有看见裴谈声的身影。
“他人呢?”宋瑰坐上车。
“哦裴谈声吗?”孟雨解释,“好像临时有事,先去忙了,很快回来。”
他驾车驶离停车位,指了指车里打包好的玉米粉粥和蒸乳鸽,和宋瑰示意:“都是裴谈声买的,哥快吃点,早饿了吧。”十分钟前,他正从别墅离开来诊疗室,却接到裴谈声的电话,说将早餐放至前台了。孟雨也没时间问他有什么事,对方便果断挂掉,搞得他也一脸懵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