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架着他,从来没感觉他有这么瘦削。司君遥一直都是可靠的、沉厚的,能把他全盘笼罩,也能无声地为他抵挡一切烦扰,可这一刻,他脸上绝望的表情比积雪还要苍白,不加掩饰地明彻在呵出的白雾里。
“任舟…”
司君遥站在院子里,眼睛看着周念,却没向她迈出一步,而是低声唤任舟的名字。
“我在。”
“车钥匙在我大衣口袋里,你穿好外套,开车回去。”
“我不,要走一起走。”任舟狠命用手背蹭了下眼尾。
司君遥远远望着几乎哭到昏厥的周念,像说给任舟,也像说给自己:“我走不了…”
他走不了。
逆向新岁第一天的阳光,他为自己写下了晦暗无边的注脚。
42 第42章 还好,没有吻他
后来任舟还是离开了。他很想像司君遥保护他一样保护司君遥,可司君遥却对他说:“你在,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说的对,如果不是他任性地偷吻,并不合时宜地方大声告白,也许现在他就不用回到只有他一个人的家。他给司君遥发消息说到了,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收到回复。他拔掉了临走时给阿白上的滴灌,坐在它身边直到天黑。所有消息全都石沉大海,可他的忧虑似乎也不具备什么道理,周念推他出去是因为他是个外人,明目张胆地觊觎着她唯一的依靠,也因为他不知死活提到司航。周念这么对他理所当然,但她就算再不清醒,起码还知道司君遥是她亲儿子,又能把他怎么样?他没有追打电话询问的立场和资格,他只能在这里守着阿白。
阿白枝头的红色小灯笼是他特意买来挂上去的,过年了,家里总要沾点喜气。对联、福字、窗花,自己买的不算,哪个超市有赠送他也要飞过去蹭,物业送的春联更不能放过,还央着人家多送了一对儿小鲤鱼。他把阿白打扮得红红火火,司君遥点头说比蝴蝶结要漂亮许多,像结了满枝的果子,是个好意头。
可第二天当他把灯笼按在阳台棚顶时,司君遥却摘下眼镜擦了两遍,不可置信地抬头观望,沉默许久,才小声道:“阿舟啊…没有人会在家里挂个半人高的六角宫灯,真的没有…”
“我跟你说,这灯可不只是气派!看活儿!”他啪嗒按开了开关,宫灯居然开始自动旋转,洒落的七彩光晕投影在窗上,地下,还有阿白吓得一动不动的叶片间。司君遥直接傻眼。
他双手叉腰自信满满地求表扬:“帅不帅!”
司君遥愣了半天,缓缓拍手:“帅呆了。”
原来表白和没表白是不一样的,以前他想起这些小片段会偷偷地笑,而现在,他只想哭。
司君遥的手机早就耗光电量无法开启,但他没有再充。任舟走后,他就把周念架进卧室,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她躺在那里,不停地流眼泪。她的气力太过于涣散,每次都要休息很久才勉强聚起来一点,然后她会使用这微末的能量劝说司君遥放弃与人伦相悖。
他都听着,最开始还思路清晰地与她分辩几句,到后来,他仰视着周念建构的道德制高点,再也不发一语。周念的劝说偶尔会忽然变成泣涕交叠的质问与控诉,一字一句扎进他的心脏。每到这时,他除了把心尖上的那个人护进幽深的无光处,就只任周念宰割。他们各自占据着无法相融却又互不相让的立场,在看上去并不激烈的拉锯中,双双遍体鳞伤。
他们对峙了五天,第六天的时候,司君遥发现,他的药失效了。
他没有想过会在家里多停留些时日,他和任舟的复工日期都比其他行业要早。带回的药在他一次次的加量服用后,捉襟见肘,但他不敢离开家里去医院开药应急。半年来明显好转的睡眠已经被击得粉碎,心脏时常报复性地神经痛,其他诸如耳鸣和胃疼的躯体化症状也逐渐卷土重来。
这天傍晚,他订购了新鲜的蔬菜,用家里存的高汤给周念煮了一碗面。虽然周念持续地生无可恋,但只要他把食物端进小房间,摆在司航的注视下,周念还是会拖着身体把脸洗好,走进去乖乖吃完。
他放好了碗,抬起头,司航的笑容依旧那么粲然。他悬在天上,是这方困境中唯一一个能解救妻儿的关键人,却又是唯一一个口不能言的已故者。司君遥开了灯,与他对视良久,最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敲响周念的房门,“蔬菜面,给你们各盛了一小碗,去陪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