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朝思暮想 倪多喜 2351 字 12个月前

周雪跟住母亲坐下,她的目光落在何丽珍拉着的她的手上。也许是因为从小并不在母亲身边长大,所以即使过了这么久,她同何丽珍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密。往常她若是想拉她的手,她一定会避开。她仍旧不习惯与她太亲密。

但眼下看着她刚刚哭红的眼睛,忽然又觉得不忍心,难得没有抽出自己的手,由着她牵住。

何丽珍对女儿永远是抱着愧疚的,知她今晚不高兴,讲话都小心翼翼,说:“阿雪,对不起,这件事我应该先同你商量。这样贸然地决定,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是我的疏忽,你不要同妈妈生气,好吗?”

她看着周雪的眼神,几乎是请求了。

周雪看着她,觉得很不忍心。她其实早就不怪她。她当初并非是不要她,她这些年独自一人也吃了许多苦。

只是她性格使然,并非是一个很大方的人。相反,她的性格其实是有些拧巴的。她恨了何丽珍那么多年,眼下真的做不到同她变得亲密无间。

但不代表她愿意伤害她,她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在生气。我只是不想见到许多人,升学宴更是没有必要,届时我们一家人简单吃餐饭就足够了。”

周雪第一次讲“一家人”,何丽珍听得眼泛热泪,握紧周雪的手,连连点头,“好,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阿雪,妈妈只希望你能够开心。”

周雪笑了笑。

这天晚上,周雪在客厅陪何丽珍聊很久,何丽珍问起周雪这些年都是怎样生活的,她想更多参与女儿的成长。

可实则周雪的童年与少女时期都过得十分孤独,对她而言,每天的日子都十分漫长与难熬。

她要怎样告诉她,不曾感受过快乐,不曾感受过温暖,不曾被人爱过。每天做许多家务,煮饭洗衣,十四岁已经学会自己打工赚钱。高中辍学,自此彻底走上叛逆少女的道路,日日同狐朋狗友喝酒泡吧,抽烟喝酒学了十足,是大人眼中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女,正经人家的孩子绝不会同她为伍。

这些事讲起来太没劲儿,周雪不愿多讲,只挑拣了几件有趣的事同何丽珍分享,“十六岁时,认识了几个朋友,常常去离海边看日出喂海鸥,海上的日出是金色的,我有许多照片,不过留在家里没有带过来,以后有机会带来给你看。”

何丽珍看着女儿,眼眶湿热,她忍不住伸出手,温柔地触摸女儿的脸颊,声音里克制不住的哽咽,低声问:“阿雪十六岁时是什么样子?是否已经像现在这样漂亮?”

周雪道:“我不知。不过那时已有许多男生追求我。”

何丽珍微微笑,看着女儿的眼睛里仍旧溢满泪水,“是吗?阿雪可有交过男朋友?”

周雪道:“不曾。他们都太幼稚,我不喜欢。”

何丽珍看着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儿,心中无限悲伤,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未曾看过她一点一滴地长大,未曾听她讲过少女心事,未曾陪伴她成长过程中的每一天。她错过太多,是一生遗憾。

周雪看着何丽珍望住她流泪,问:“你在想什么?”

何丽珍抬手擦掉眼泪,说:“我只是忽然想到,我真是这世上最失职的母亲,一天也不曾陪伴过女儿的成长。”

周雪曾经的确很恨过母亲,可事到如今已经看得很开,反安慰她道:“不能怪你,你不必再自责。”

何丽珍如何能不自责,但亦感激老天爷终究待她不薄,叫她还能够陪伴女儿未来的日子。

想到能看着女儿念大学,看到她将来结婚生子,已是很大的安慰。

这天晚上,周雪是第一次坐下来认真同何丽珍谈心,听何丽珍讲了许多事。但周雪知道,她同她一样,亦是避重就轻,她并不向她诉苦,讲那些苦难的日子。

她不讲,她便也不问。唯一一件,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说:“谢叔叔说,他曾陪你在温哥华治了三年病。你那时生了什么病?如今已经痊愈了吗?”

何丽珍闻言沉默很久,久到周雪以为她可能不愿意讲,说:“你如果不想讲也没关系。”

何丽珍却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不可以讲的。只是那段时间太糟糕,身体和精神都出了很大问题。”

周雪静静听着。

“我那时很抑郁,已经不想活,对生命也毫无眷恋。是你谢叔叔硬拖着我去温哥华治疗。”

“谢叔叔有讲,你起初很不配合。”

“是。我那时已不想治。”

周雪问:“你不想活着见到我吗?”

何丽珍摇头,她回忆往事,缓缓说:“我那时已经绝望,不知要怎样活下去。”

她不能告诉阿雪,做梦都想见她。可她那时钻牛角尖,自认是带着污点的罪人,没有资格认回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