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南玉一笑,说道:“听闻姑娘要借衣裙,这艘画舫上又只有我与姑娘身形相仿,我便亲自送过来了。”她手上捧着一件衣裙,却正是刚刚她跳舞所穿的那件舞裙。这却是有意为难了,哪有让女客穿舞女衣服的道理,且还是刚刚才穿了表演过的。那带路的侍女站在一旁,愧疚地看了一眼南玉。
南玉注意到这一眼,对那小姑娘笑了一下,说道:“无事,这件就很好,多谢红雀姑娘了。”岂止是很好,简直是意外之喜。正好让这只红毛鸟知道,她输得不冤。
另一边厅堂内,严峰面上不显,照常与月涟漪谈笑风生,心中却有些担忧南玉久去未归,一会儿担心那少年被人识破了男子身份,一会儿又忧心这侍女都会武功,发生冲突了少年打不过吃亏了怎么办;婆婆妈妈得像是一只恨不得把南玉这只毛茸茸的小雏鸟严严实实藏在自己羽翼下得鸟妈妈。然而等到南玉回来时,他却是又要比现在还要着急上火了。
南玉穿了舞衣,自然是要跳舞的。
他会跳的舞只有一支,是南疆学的祈神舞,这支舞从未有外乡人见过,代代由巫祝亲自编舞,乐声与舞步均由巫祝自己完成,每一位巫祝的祈神舞都有所不同,或柔美,或刚强,然而这支舞各个版本唯一的共同点是,它是跳给天地看的。红雀刚刚跳得再美,也终究只是把舞蹈当做娱人的微末技艺,怎可与这支祈神舞相比?
红雀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她原先心中当然是不服的,公子派她前去迎接严三爷,自然有让她今晚服侍客人的意思。而她被拒绝的原因……一个扮作男装的女子算什么美人?可在自己最擅长的舞蹈上被人比过,她又有何脸面再生嫉妒?她现在只想去向那女子道个歉,询问她可愿教自己这支舞。至少她热爱舞蹈的心,不会比任何人差一丝半分。
第十一章 明月多情应笑我
那确实不是人间该有的美。
南疆在中原的映象一向神秘而危险,高大的遮天蔽日的树,有着斑斓花纹的艳丽毒蛇,潜伏在深绿树叶间的雨蛙,生活在丛林深处的蛮族,他们渴求雨水,也崇拜火焰,迷乱的色彩缠绕成一场荒诞而瑰丽的梦。你无法从枝叶的间隙间窥见蓝天,却可以在丛生青苔的树干上捕捉到漏网之鱼的阳光。这种美原始而野蛮,像是猛兽咬住了你的咽喉,又用湿热的带着倒刺的舌头亲热地舔过你赤裸在外的肌肤。你浑身战栗,无法抗拒,仿佛看见了你至尊至上的神灵,想要跪在地上亲吻他的脚趾,胆大妄为地舔去脚腕上薄薄一层汗液,即使下一秒就会被烈焰焚成灰烬,那也是在这极致的乐与美中死去。
这是南疆用来传教的舞蹈啊,它每一个舞步都带有暗示,每一声铃响都仿佛来自遥远又美丽的圣殿,它神圣,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大地的脊柱之上,挥手处有云雷风雨听令而动,它却也鬼魅,让人想起夜间漂浮的雾,遮住了迷茫之人的来路,它命令你跟随他,却又请求你的宽恕,给予你极致的痛苦,却又赐予你极致的欢乐。
这是鬼神的舞蹈,人类何德何能可亲眼而见?
这一场舞跳完,舞者与观众都会筋疲力竭,许是有神灵声势浩大地到来却又轻描淡写地离开,带走了最纯粹的灵魂,只在原地留下了无力跟随他的从众,要在这俗世之海中继续痛苦地沉浮。
南玉跪在地上,面向南方作出了拜服的姿势,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于是那充满着感染力的激情,雌雄莫辨的魅力,不可言说的鬼魅,就像天亮月淡,柴尽火熄一样,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褪去了。
月涟漪率先鼓得掌,打破了一室寂静。他显然是真风雅,鬓角竟然已经汗湿了,估计刚刚确实激动地不能自已。倒是严峰要好一些,此时已经回过神来,看见南玉直起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从这一眼里读出了什么信息,立马就走过去把人扶起来了。南玉这身舞裙布料实在轻薄,此时后背几乎全被汗湿了,贴在他背上,几乎连肌肤都隐约可见。他站不稳,严峰只好扶住了他的腰,即使隔着一层薄纱,还是可以清晰感受到,因为脱力,南玉喘息间浑身都在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严峰蹙了眉,问道:“你还好吗,南弟?”
“我无事。”南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扶我走,我想去换衣。”他还记着自己现在在假扮女人这事,累成这样了还记得伪装成女子嗓音,只是声音也喘息地厉害,听得严峰颇有些不自在。南玉心中却是有些着急,生怕月涟漪下一秒就拆穿了他的身份,要知道男子女子骨架曲线都有明显不同,他又不是十三四岁雌雄莫辨的年龄了,衣服遮着他还有多种手段修饰,如今汗湿重衣,岂不是背后骨架腰线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干脆借着无力半个身子都藏在了严峰怀里,一身汗的情况下,倒是也顾不得害羞了。
严峰扶着南玉挪了几步,看南玉确实急着走,只好道了一声得罪,将人拦腰抱起,回身对月涟漪说了声抱歉,南玉此时状态实在不适合继续宴饮,要先行告退,改日相约再行赔罪了。他瞥了眼怀中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到自己胸膛里的南玉,恩,舞裙也只能改日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