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在房梁上跳跃,他追着怪物不放,七宝燕和锦衣各分两路,往怪物逼去。怪物一蹄已断,三蹄踏着高台,仰头对着明月嘶吼,声浪轰塌了一座楼房。
丞相从漫天烟尘中冲出,手中的链剑盘绕如群蛇,他荡过宝塔,从塔尖跃起。怪物正面对着丞相,黄金瞳飘摇如烈火,一轮明月在高远的天幕之中。
全身的内力汇聚于剑尖,澎湃似钱塘大潮,杀气在身后炸开,眼睛红得要滴出血来。
他彻底疯狂了,时间不能冲淡仇恨,只会让仇恨发酵成烈酒,把人的神智慢慢吞噬。
半个时辰后,北疆的军队大半已进入城中。广陵军三面围合,成麻绳绞杀之势,城头不断投下火石,落地就炸开,飞溅的碎片能杀死不少人。
“盾兵布圆阵,步兵紧随其后!弓箭手点火上弦,骑兵汇合,队伍不要被冲散!”将军策马在驰道上狂奔,吼声穿透爆炸,震起不少回音。
广陵王奔至将军身后,举起手中的画戟正要刺向将军的后背,忽地眼前刀光一晃,将军的长刀卡在画戟上,汹涌的内力顺着铜杆炸开来。
手一松,画戟被内力震开,广陵王在马上翻身,一腿往将军的头踢下去,一手抓住画戟。
将军仰身避过,挥刀砍向广陵王的脚踝,却被他脚上穿着铁甲弹开了。
二人混战数十回合,负伤无数,但仍不见分晓。眼看就要这么长时间耗下去,国师忽然出现了。
国师站在宫墙上头,身穿鸦青道袍,袍袖鼓胀,猎猎有风。他本就是修行的人物,自然有仙家的风姿。国师的年龄已经不可考,少说也有上百岁了,可他看起来,还是年轻俊逸的模样。
他垂眸看看城中的混乱景象,闭上眼睛,双手结印,喃喃念起了咒。
天地霎时寂静了一下,然后大地就震颤起来,街道上裂开了巨大的沟壑,嘶嘶的热气从地下冲出,随之而来的还有泛黄的泉水。
“黄泉......”将军看着那些横流的泉水,突然想起了黄泉的传说。
国师念咒的声音愈来愈大,最后整个天宇都在响彻。小半片刻之后,声音戛然而止,而后从沟壑中冒出浓黑的雾气,很快笼罩了整座京城。
雾气中渐渐亮起莹绿的光,还有铜铃叮当作响。大片的黑影在雾气中浮现,巨大的云幡遮蔽了天空,竟是骑着战马的士兵,一望无际。
有的士兵看见这神鬼莫测的一幕,吓破了胆子,顿时一阵鬼哭狼嚎:“阴兵!阴兵借道啦!国家要亡了!”
《旧纪》载:......翁渭侨率十万兵马进攻帝都,与广陵君展开巷战,久攻不下。正当时,国师立于宫墙,召唤阴兵千万,助阵翁氏。广陵军寡不敌众,大败。翁氏生俘广陵王,问之:‘汝有愧乎?’,广陵王大笑,答:‘孤违天道,为阿姊寻仇,何愧之有?’,翁氏遂斩其于刀下,广陵王薨。
另一边,丞相正与怪物进行最后的战斗,锦衣和七宝燕商议了一下,也还是帮着丞相牵制住怪物。
怪物被三人围困,愤怒难当,见丞相过来,一甩脑袋,独角顶在丞相的胸口,把他撞在鼓楼上。
鼓楼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几根柱子霎时断裂,整座楼歪向了一边。大鼓轰隆一声倒下来,金槌猛然敲击铜钟,发出悠长的钟鸣,在天穹下盘桓不散。
丞相撞在柱子上,怪物的独角捅进他的胸骨,肋骨震断了几根。浓稠的鲜血顺着独角往下流,自己全身的衣服已经被浸透了。
他瞪着双眼与怪物对视,手扳住独角,咬牙想要抽出身子。蓦地,他收拢链剑,狂吼一声往前扎去,独角从他背后穿出,而他也将剑狠狠地刺入了黄金瞳中。
“濮季松!”锦衣见到这一幕,站在鼓楼下喊得肝胆俱裂,他的喉咙已经被毒气灼烂了,喊一句话都疼得像要死掉了一样。
丞相松开了剑柄,他看着怪物汩汩流血的一只眼睛,扯着嘴角笑了笑。
钟声仍在继续,悠长如自己所经历的年华。城中火光冲天,明月正当空,月光中烟尘四起。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往事不堪回首,却又常在月明之中。
怪物吼叫着甩开脑袋,丞相被抛到腾起的烟雾中,血水从他的指尖滴下来。锦衣踏着屋宇飞上,拼命地砍着怪物的鳞片,一边大泪滂沱。
“濮季松你给我回来啊!我可以把你带出宫去了,当歌纵马,游川踏花!”锦衣擦去脸上的血,“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生命本该轻盈自在,是什么让它变得泥泞不堪?”
丞相在烟尘中下落,他垂着双手,眼前飘过无数细小的浮尘。他忽然想起将军的脸,长眉深目,有世家大族的遗风,生得眉宇堂堂,走出去,四壁生光。
那些二十四桥的明月夜,那些一江春水的相思,都一并消融在这月色里,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蓦然,耳畔传来了雄浑的号角,一声一声漫过来,盖住他全身。仿佛能透过那声音看到北疆的花海和雪山,有神明在宴饮,天籁福音,高堂明镜。
真好,还是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