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花匠走过来轻声耳语,“将爷还没来,要不要去找找?”
婢女们正在传菜,各种珍馐摆了一桌子。丞相本心不在焉,听到花匠这一句话,手里的茶杯一抖,茶水洒出来了一些。
“找他做什么?这么老半天了,他也该回去了。”丞相换上漠不关心的语气,原本以为四平八稳坐怀不乱,却不知自己此时假装得有多么蹩脚
花匠垂眸抿唇,坦然道:“将爷的马还在马厩里,想来应该是没有离开。”
丞相心里一抖,有种情绪忽然满溢而出,苦乐参杂。他别开了视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来掩盖情绪:“也罢,本官也没说请他,随他去吧。”
花匠偷偷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家老爷是嘴硬心软,口是心非的主子。瞧着将相二人这情深意切的模样,花匠说什么也要帮这个忙了。
“那小的再去找找,相爷您且等一等。”花匠故意这么说,说着抬腿就要往门外走。满堂的宾客自顾自在交谈,似乎没有人在意。
“慢着!”丞相轻喝一声,“本官去吧,你去了说不清楚。”
花匠唇角一挑,心想老爷您对将军这般牵挂,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子却是实诚的。他转身,用一种如释重负的愉悦语气躬身领命。
丞相拱袖朝着座上的众人告个罪,众人皆瞧着作为主人的丞相从饭桌上离开,面面相觑一番,摸不着头脑。只有上游看得通透,掩着嘴唇轻笑了一下。
丞相在回廊天井中转,丞相府花木深深,夜色暗了,点着灯笼还是有点朦胧。他转了大半个钟头,角角落落都走遍了,也没见着将军的影子。
其间他特意去了一趟马厩,细细看了一遍,看见了将军那匹黑色的骏马。
既然马都在,那人肯定没有走,丞相府统共就这么大,怎么这会儿却找不到一个人呢?
丞相有些沮丧,想来定是下午那番争吵又把他气着了。本来就因为凶了他,心中还怀着愧疚,这下倒好,旧账还没算完,新账更加糟糕了。
“不会真走了吧?”丞相自语,“一气之下把马也给忘记了。”
想着想着心里就凉了大半,抬头看看天上,满月已经挑上檐头了,院中浮着浅浅的桂花香气,风吹松竹,沙沙作响。
丞相垂头丧气地往饭厅走去,他揉了揉眉心,长发散落在肩头。
忽然手臂被人拽住了,丞相悚然一惊,脑中有什么弦忽然断掉了,陈年旧事在他眼前蔓延开来,瓢泼大雨,雨中的血液染红了青砖石墙……
“谁在那里?!”丞相忽然厉声吼道,转身想要挣开,却不想被人搂住腰,按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丞相没缓过劲来,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桂花的香气,还有烟火味、中药味,混杂在一起,一下子冲垮了他的堤岸。
他被带进了檐下的阴影里,这是一处不起眼的院子,平时没什么人来往,院中种着一颗桂花树,一颗海棠树,花开时满院子都是香。
“你说谁在这里?下床不认人,也就你本事有这么大。”声丝如琴弦,说一个字,都是袅袅的回音。
丞相全身紧绷的肌肉这下全都放松下来,他看到了将军的眉眼,看到他眼里装着的一片浮云和雪山。这是他不曾忘记的模样,离别相见,两相悲欢。
“渭侨……?”丞相木木的,有些难以置信。
将军见他这般模样,忽地就笑出声来,刮刮他的鼻梁,笑道:“要叫心肝儿。”
丞相木然地看了他一会儿,眼里亮晶晶的,然后展眉而笑。笑着笑着眼尾绯红,但他这次还是忍住了。
“什么心肝儿!”丞相在他胸上拍一巴掌,“你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将军把丞相搂得更紧一点,鼻尖擦着他的鼻尖,语气嗳然:“还不是你凶我,我说不过你,就只好吃那童子的醋了。”
丞相被他这话逗得想笑,却又笑不起来。他耳朵红红的,面上带着歉疚,垂眸低声细语:“是我不对,我当时就是急,我一急脾气就暴躁,一暴躁就六亲不认……”
后半截还没说出来就被堵回去了,将军第一次主动地亲,别看他眉目舒展的样子,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慌张。
将军就是脸皮薄,亲人的时候力道把控不住,把丞相的嘴唇咬的一阵痛。但是丞相不在意,他本为自己的恶劣行为感到不齿,生怕将军不原谅他,但这下看来,将军是打算把这些事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