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妥。朝堂上大半都是晏鹤山的党羽,三品以上的大官,更是趋之若鹜。朕还听说,连远在江浙的巡抚,都与他有些交情。”
国师眸子里冷冷清清一片光,好像凡尘入不了他的眼睛。国师推开红木明窗,把外头的天光放进来一点,紫色的石楠花盛开了,满院子都是花香。
国师将手中的净瓶搁在桌子上,说:“皇上,公主是你唯一的姐姐,你把她嫁出去了,宫里可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皇帝心知肚明的,他听出了国师话中的意思,深宫重闱,他一个人顶不住。
北方有异族,南方有他的小舅舅虎视眈眈。朝中还有一个丞相,把他们皇家的权力,一点一点地偷走。
皇帝今年十八岁上,再等两年,就是弱冠。第一代皇帝,上一任的皇帝,都是文韬武略的明君,十四上战场,十八振朝纲,二十坐明堂。
依稀记得当年的光景,万国朝拜,锦衣华服,王气盎然。这个国家,处在被上天眷顾的时代,盛世像夏季滔天的海潮,把天下人的命运,藏进大海深处平静的海床。
皇帝闭上眼睛揉揉眉心,那些都是他遥远的记忆,被搁置在比天涯更远的地方。
“把公主嫁给他,算是牵制他的一步棋。朕现在不想把他怎么样,我那个小舅舅,还得要丞相多出点力。”
国师收回了下棋的手,他微微颔首,眼底看不清什么表情。国师已经在皇帝面前求过很多次情,那回在明堂上,皇帝把大印摔在他面前,向来清高的国师跪在地上,额头贴地,广袖铺展。
皇帝也觉得索然无味,他心里有很多心事和忧愁压着,转头去看外面的光景,夏天还没有过去,蝴蝶在石楠花和风铃草中间飞舞。
突然门外传来掌印的声音,朦朦的,隔了一层纱似的:“皇上,丞相到了。”
“传他进来。”皇帝随口吩咐了一句,垂眸去看面前的棋局。
门一下子被推开,门外露出海棠花的树梢来。掌印穿着鸦青常服跨进门槛,躬身比了手势,请外头的人走进来。
虞景明提起衣裾,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偏殿中。他戴着乌纱梁冠,帽沿中心那棵翡翠玉熠熠生辉。帽缨系在颚下,腰上垂着石青松烟玉,窄裉缂丝的袍袖一如既往的婀娜。
“爱卿,你可算来了。国师等了你很久了,这般可不合礼数。”皇帝转过眼梢看虞景明的脸,看到他深刻的眉目。
虞景明抬袖拱手,敞花大袖顾盼生辉:“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没来得及禀报。”
虞景明知道皇帝是在膈应他,什么来迟了,他接到皇帝的诏令,起身穿戴好袍子就来了。路上掌印催着,掐着时刻到了这殿上。
皇帝微微笑了笑:“爱卿不必多礼,不知路上可遇上了什么要紧事?”
虞景明施然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搭着扶手,让他的袍襟拖曳在地上。按说,这是不合规矩的,朝臣要等着皇帝说赐座才能坐下。
但是丞相不,虞景明知道晏鹤山向来就不理会这些,皇帝也不说什么,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虞景明是晏鹤山的影子,他的一言一行,都要与晏鹤山有九分相似。
“爱卿,朕还没给你赐座呢,你怎么就坐下了?”皇帝敲着棋子,声音一下一下叩击,屋子里安静得如绣花针落地。
虞景明叠起双手,长眉深目,气象庄严。他听到皇帝的话,面上带着极为轻浅的笑意,说:“之前一直都这样,习惯了。”
皇帝目光沉了沉,转而又笑了,丞相说话藏山不露水的,皇帝自然知道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转了个话弯子就把矛头对准自己了。
“之前跟你说的那档子事,国师已经答应了。”皇帝抬眼去看国师,虽说唇角带着和乐的笑意,但他的眼睛里是没有笑的。
国师没说话,端坐着,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国师心里承认,嫁公主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但国师一心想让皇帝换一个人,他找了很多借口,全部被皇帝驳回了。
“皇帝说的是哪回事?”虞景明装作糊涂的样子,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丞相真是忘性大。”皇帝不轻不重地批评一句,“莫非这么快就把朕说的话给忘了?”
绵绵的,带着针刺,都是些笑里藏刀的活儿,没准的下一秒就真刀真枪亮出来了。朝堂乌七八糟一团黑,摸着悬崖走路,一来二去的,心尖都在打颤。
国师在一旁发话了,他拱手,垂下飘飘的广袖:“既然相爷已经来了,那臣就告退了。”
“难得丞相来一回,国师不多留一会儿?这盘棋还没下完呢。”皇帝坐在原处,转着自己手上的玛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