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一切她没法告诉徐建寅。就算她直说他也不会信。毕竟胡雪岩树敌颇多,每天都有人咒他破产,不缺她一个。
于是她呷一口洋酒,只高深莫测地说:“我对崩盘这种事一向很有预感。”
经商的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执意要火中取栗她管不着;但徐建寅的那点积蓄可都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一点一滴从实验室、矿场、□□车间里挣出来的,不能就这么被人拿去炒泡沫。
徐建寅看看她那张沉着自信的面孔,又忆起她之前的几次理财建议,迟疑点点头。
“好。我拍封电报回去。谢谢侬啊。”
身边有个做买卖的朋友也是福气,帮他少踩不少坑。
林玉婵被他敬了第三杯酒,笑着推辞:“你也太客气。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凭一批加特林枪、一封信的人情,不至于请她来伦敦公费旅游拉关系介绍生意。她早就看到徐建寅脚下鼓鼓囊囊的公文袋,见他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反客为主,笑着看他。
徐建寅果然心虚,咳嗽两声,才扭捏道:“你……你和那位管着海关的赫大人,交情还好吧?”
林玉婵微微蹙眉,看着他把一整块可疑的奶酪往嘴里送。
“有事吗?”她直接问,“跟这位打交道,交情深浅不算数。他只讲个‘理’。”
徐建寅又喝一大口雷司令,直接半杯下肚,这才说:“是买船的事。我这次来欧洲,其实是来买船的。”
琉球事变后,清政府下决心筹备海防,开始筹建北洋水师。江南制造局已经彻底沦为充门面的官僚衙门。西方的舰船技术反倒越来越先进。徐建寅此次公差出国,名为考察,其实另有一个秘密任务:给朝廷订购最优的军舰。
徐建寅考察多国,最终青睐德国伏尔铿船厂的萨克森级铁甲舰。电报拍回国,却被泼冷水。海关总税务司赫德认为德国船造价太贵,是拿大清当肥羊宰,拒不拨款;赫德推荐英国制造的炮艇,说是物美价廉,三艘的造价才比得上一艘德国船。
徐建寅眼里只有数据,执拗地说:“那个赫大人根本不懂军事。我这次来伦敦,看到了他推荐的船型。航速慢,铁皮薄,天气不好时,开炮的后坐力怕是能把船掀翻。我……我怀疑他吃回扣。但是上官都说,不可能的事,在他治下,海关最廉,一文钱都没贪过。”
在徐建寅的简单理科思维里,他觉得赫德是钻钱眼儿了。要是林玉婵面子够大,必须帮他游说一下,让赫大人迷途知返,别再外行指挥内行。
林玉婵扶额,轻轻闭眼。方才被徐建寅敬的几杯酒开始上头,在她眼前冒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