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师妹得赶紧嫁出去。
林玉婵大声怒喝。
“都这时候了还盘算什么工钱,毛掌柜病了,我说过开工了吗?既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师父病在床上你们不去瞧,跑到这吹什么风呢?”
一句话,先占领道德制高点。几个徒弟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嘟囔:“我们去瞧过了……”
“瞧过了不知道留下来伺候?一个老爷子,烧汤喝药端屎端尿翻身换衣,你们让他女儿媳妇来?还是打算丢给你们师母来?”
余光一扫,几个空闲的员工也被伙计找了来。老赵和红姑赶到。己方声势壮大,林玉婵更是理直气壮,抬头喝令:
“带我去看看毛掌柜!他没好起来,茶号谁也不许开工!”
几个徒弟这才没话,又嘟囔几句“我们也是太着急了”。
毛掌柜家就在附近。走几条路就到。
还没进门就闻见中药味。林玉婵让毛顺娘带着,迈步进门,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中年大叔。
毛掌柜还是那么发福,光光的脑壳还是那么亮。但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精气神都离他而去。他的脸色灰如墙皮,嘴角有点歪,眼眶凹陷下去,被子下面一动不动,只有极慢极慢的呼吸。
毛顺娘忍不住恸哭:“爹……”
林玉婵眼眶微湿,坐在床边,拉起那双搅了几十年茶叶的短粗的手。
“我来看您啦。”
毛掌柜不是她喜欢的那类人。思想顽固,嫌贫爱富,爱耍小聪明,对亲人的态度更是占尽了封建大男子主义的一切缺点,颐指气使地限制他女儿,不许做这,不许做那。
可是同时,他是林玉婵踏上从商之路以后,头一个独立谈下的合作伙伴。多少茶号只因她的一张少女面孔就将她拒之门外,只有这个秃头大叔,尽管态度上十分敷衍,还是把她迎了进来,介绍了几句。
后来的三年,合作、收购、乃至成为她的下属,毛掌柜虽然偶尔给她找不痛快,但在职业操守上无可挑剔,没给她捅大篓子。况且,被她一点点的潜移默化,已经默许自己的女儿抛头露面,和徒弟一样继承他的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