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良听她这么一问,面露难色,警惕地看看周围,然后压下帽檐,悄声说:“恭亲王揽权纳贿,徇私骄盈,目无君上,我阿玛被几个翰林院的人说动,想试着通过这件案子,把那鬼子六给参倒……”
林玉婵觉得匪夷所思:“就凭一张伪造的洋行信?”
能把领班军机大臣、议政王、洋务派头头——恭亲王奕,给扳倒了?
宝良反问:“为何不行?”
她想起历史书上读过的材料。洋务派并非一帆风顺。因着触犯诸多满洲人利益,不少洋务派官员都始终被猜忌、被怨恨、乃至被弹劾陷害……
就说那个洋务代表恭亲王奕,一生也有几起几落,并非始终坐在那领头羊的位置上。
一封假信不足为道。但如果恰好赶上洋务派处于低谷的风口,一句说错的话,一桩行错的礼,都能成为开刀的借口。
宝良忽然离了座,扑通跪在她脚边,轻轻给了自己两巴掌。
“林姑娘,我该死!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已经去求了刑部的朋友,咱们尽快成婚,这样就可以把你接到我府里去住,只要偶尔应付传唤就行了。也许不能给你脱罪,但若真要判你,我可以运作,找个家生婢子代替,不是难事……”
林玉婵越听越烦躁,一时间好像有点灵魂出窍,飘在这小小牢院的上方,冷漠地看着宝良下跪的画面定格,看着他一张嘴开合,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仿佛一根细细的火线穿过她四肢百骸。她一瞬间又有暴力冲动。
忽然,几声竹板脆响,从胡同里飘进她耳中。
“大清江山一统,军乐民安太平。万国来朝纳进奉,出口成章合圣明……”
走街串巷的艺人晃着竹板,随口给自己做广告。
林玉婵听到那熟悉的腔调,沉下心,站起来,伸出手:“婚书还回来。”
宝良:“啊?”
“婚书换自由,咱们一开始不就是这么约定的吗?如今你无法履行承诺,抱歉,我不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