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普顿小姐怂成一个棕色的毛线球,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我们家不缺那点稿费。今天晚上你就回家收拾东西,”康普顿先生敲着手杖命令,“我给你买最早的一班船票回威尔士,和你的母亲一起,到你祖母的农庄上好好过两年日子。她上次来信时提到了一个年轻的医生……”
“我不想回去……”
“我是你父亲!我有权决定你的一切!没有什么可笑的法律可以帮你!”
康普顿小姐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流出。
她是衣食无忧的大小姐,被圈在小小一粒远东明珠之中。就像一个生活在华丽城堡里的脆弱的公主,旁人不让她踏出城堡的大门,因为周围都是险恶的泥潭和野兽。
她在书中读到世间疾苦,叶公好龙地学会了平等和抗争,也壮着胆子偷偷出门探险,以为自己是披荆斩棘的勇士。
但当平时疼爱自己的父亲摆起权威的架子,破天荒地对她大骂出口时,她脑海里的妙语连篇通通消失了,委屈和伤心像大海里苦涩的咸水,淹没了这个纤弱而敏感的姑娘。
“对不起……我、我只是闹着玩……但我也没做错什么,爸爸……我只是想证明,女人和女人之间并非只能谈论首饰和衣裳,我们也能做一些对社会有用的事……”
“你就是错了!你对社会最有用的贡献就是嫁一个好人!道理你都懂,你就是要跟我作对!为了满足你那点可笑的出风头的意愿,全然不顾整个家族的体面!只要你一天不悔过,就别想出门!”
康普顿先生看自己的女儿哭得伤心,气哼哼地站在一旁,狠下心不看她。
直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先生,”林玉婵冷静地说,“先别忙着把你的女儿嫁出去。方才的庭审你全程目睹,你想让她——哪怕是万一的可能性——经历马戛尔尼太太的困境吗?”
康普顿先生一怔,才注意到,中国女孩没走,全程听热闹呢。
他自己的女儿化名班内特,今日把英国领事馆搅得天翻地覆。他觉得这个中国姑娘多半是爱玛找来的傀儡,配合着跟她一起玩火。
不过,这位林小姐今日的表现有目共睹。英文造诣比得上受过几年教育的中产;而且至少胆识很过硬,临场不怯,强过许多英国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