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顶层的露台,平日少有人来。航行时寒冷风大,没有乘客故意上来找罪受。
如今轮船静静停泊着,露台上便没了风,角落里积了些落叶尘土,地面雪白,洒了重重月光。
几里之外的安庆码头,值夜岗哨中亮着朦胧的灯火。
水波流淌,旷野无人。
苏敏官回头,一把揽住穿得胖乎乎的小姑娘。
几层厚衣隔开了身体的热度。一股寒意贴地袭来,将滚热的头脑降了温。
“我还是气你。”苏敏官偏头,眼神指着下方甲板,以及甲板下那黑得浓郁的江水,正色道,“不光今日。还有前日,你从那里跳下去,我快急疯了。我依旧在生气。”
林玉婵忙道:“我是……”
“为了救人。我知道。可我就是自私,就是记仇。我开始以为你是失足落下去的。我那时什么都忘了,船行、会务、手下那么多靠我吃饭的兄弟、一整船聒噪的乘客,我都把他们当作不存在。我那时想,若是找不到你,我也留在长江里,不上来了。”
林玉婵抿紧嘴唇,僵直无措。
苏敏官平日里城府深深,心里千般弯弯绕,能说出来的百中无一。就算偶有一句真心话,也是深思熟虑地混在玩笑逗趣里,他才觉得安全。
这是头一次,他如此直白坦率的,把自己心底的脆弱剖开来给她看。他声音压在喉咙里,克制地别过脸,月光勾出他唇边一道苦涩的笑。
他轻轻叹口气,双手拉她的帽子,让毛茸茸的帽边盖住她的双耳。
“阿妹,你总是这么气我,我会短命的。”
他的心扉只大敞了那么几秒钟,随后神色收敛,又回到那种玩世不恭的语气。
林玉婵低头,看到自己胸口不受控制地微微起伏。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她用力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