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仆出来应门,大概连林玉婵是男是女都没看清,直接挥手让了进去。
义兴大哥们自觉跟科学家说不上话,等在外头。
书房内灯光昏暗,墙上一整面架子,上头摆的全是各种理化模型。
林玉婵悄悄张望,只见徐寿裹着个大棉衣,戴着手套,正在聚精会神地磨一块方形柱。
他身边侍立着一个长手长脚的少年,提着灯,转换角度,给徐寿照明。
林玉婵估摸,这少年也就十七八岁,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刚开始蓄须,唇边留着青涩而凌乱的杂毛。
一老一少两个理工宅男,面容神态依稀相似。
少年一边打下手,一边瓮声瓮气地说:“爹,你这是铁杵磨成针呀,弗来事个!不就是个三棱镜吗,托人去上海买就行呀,你勿要弄太累呀。”
少年一口无锡腔,每句末尾都带个“呀”,软软糯糯的很可爱。
徐寿手上不停,笑道:“我能不晓得上海有三棱镜?可洋人漫天要价,你爹钞票不足啊!——瞧这水晶图章,两块洋钿,磨一磨,我照样能拿它来观察色谱!——建寅啊,这里条件艰苦,委屈你了。但曾大帅知遇之恩,我们不能不报。你不是老念叨想看一看西洋地球仪吗?回头攒了钱,爹给你买一个。”
林玉婵感慨万分。科学家不光自己清贫,还把儿子带来一起清贫。
也许就是因为这种贫贱不能移的精神传承,中华大地被晚清政府祸祸那么久,还依然能薪火不绝,浴火重生。
她轻敲门,快速自我介绍。
“……徐先生,您年初见过我。在上海虹口码头的华商轮船……”
徐寿诧异了一分钟,认出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姑娘,笑出一脸褶子。
“对对,婵娟号。你是那个小船主的……嗯,朋友。哈哈。了望台上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