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伟诚摆摆手,笑道:“算啦。我跟他也没什么可说的,见面怕是又要吵起来。他从小不服我管……烦你去通报伙计,借我一艘小船,泊在浦东老地方,明日派人去取就好了。林姑娘,告辞。”
林玉婵亲自将他送到码头,看着那佝偻的身影上了小船。自己抓着那小信封,寒风里出神半天。
在过去的几千年里,年长者用经验给后人铺路,少有失败。
然而时代在变化。短短几十年,珍贵的人生经验变得一文不值,积攒了一肚子的智慧变质出了馊味。他们被飞速变化的世界裹挟着,被迫在那光怪陆离的新海洋里挣扎探索,很多人就此沉了下去。
小船解缆,载着老一辈那无处诉说的悲凉。船尾托着破碎的月光,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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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苏敏官早早就醒,前一日的迷离神色无影无踪,回复了冷漠深沉的常态。
他听了林玉婵的叙述,也没有多做表示,只是接过那带熏肉味道的银票,说:“有劳了。”
他自觉前一日酒后失言,难以收场,于是祭出了惯常的防御策略,假作无事发生。
他梳洗清爽,穿了平日少穿的深绛色长袍,带着些年关底的正式感,又显得客气疏离。
苏敏官随手把玩桌上的陶瓷笔架,公事公办地请示林玉婵:“管你借的款子,有两种去处。一是正常写借据,为期一年,利息每月三分六——我知道这高于市价,年末银根吃紧,钱不好借,其他债主都管我要高利,我无话可说。二是你可以选择正价认购义兴股份,不便宜,八百两只能购得五十分之一。我是不会折价的。”
尽管是债务人,但他也没一丝退让之态。他语气强硬,眼神犀利如鹰隼,只是在桌子后面挺拔一坐,就给她无形的压力。
他从没在林玉婵跟前这么咄咄逼人过。以往只有跟对手过招时才会这样。
前几日还把她蛮横拉进怀里拥抱的人,转而戴上面具、冷若冰霜,林玉婵一瞬间有点委屈。
犹如一根细刺扎在肺腑上。她想问,我做错什么了?
但她知道,在了结广东号之前,他大概没心思谈私事,已经全身心转入工作狂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