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叹口气,闭目微笑道:“撑过这阵子就好了。到时我给自己放个假。”
马车轮子轻微响,窗外传来各种关门闭户的声音,让人十分有想休息的欲望。
林玉婵低声,慢慢说道:“我和容先生商量过了,博雅虹口分号本年的净利润,都可以借你。八百两算他,八百两算我,总共一千六百,都放在我的保险柜里,你明日派人来取。如果要汇兑,也可以写票据。”
马车从小弄堂跑进大马路,四周平地起风,带得车厢外的篷子呜呜飘动。临近宵禁,街上巡捕大声清场,喝令那马车夫:“跑快点!”
车夫答应,扯着缰绳赶紧加速,车轮颠簸,苏敏官躺在车厢里,脑袋震得嗡嗡响,挣扎坐起来,车厢又狭窄,直不起身。
最后还是勉强半卧下,枕着个软软的东西,不知什么材质的垫子。
林玉婵自己也有点微醺,无奈地看着自己腿上枕的那个散着酒气的脑袋,问:“为什么不跟我开口借?”
苏敏官睁眼,眸子里朦胧水雾,看到上面那精致的小脸蛋,小嘴唇不满地紧绷,像拉紧的弓弦。
为什么不跟她开口?他也说不太清。也许是觉得跟个姑娘借钱难以启齿,她的积蓄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最好她一点也不知道其中艰辛,然后某一日,轮船毫无征兆地驶来她眼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料她却快了一步。说是“和容先生商量”,其实多半是她说服了容闳,一起当这个冤大头而已。
苏敏官嘴角浮起苦涩的一笑,回答她:“怕你趁火打劫,骗我一半股份。”
“哎唷,蒙您抬举,开始防我了。”林玉婵莞尔,“好啊,拿股份换更好,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你看看,你看看。”苏敏官闭上眼,打个呵欠,低声长笑,“我要是第一个找你,然后被你扒得皮都不剩,后面的友商有样学样,都来分一杯羹,我这些债主全变股东,转日李先生就得派人来暗杀我。”
林玉婵从怀里抽出个帕子,丢他脸上:“擦擦。”
醉成这样了,逻辑还这么清晰,还能跟她半真半假的逞口舌,果然是欠社会毒打。
冷不丁,又听他声音暗哑,说:“谢谢。”
她问:“一千六百两够吗?还差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