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回来,按大清习俗,子女本人都是父母私产,想卖就卖;子女存点钱,父母想拿走就拿走,也不用什么理由。
毛顺娘最近自己挣钱,自信心不免直线上升,对着老爹底气足,难免会不服管。
毛掌柜大概想着,把她的财产收走,免得女孩子家太飘。
林玉婵问她:“你要攒钱做什么?”
“嫁妆。”小囡答得不假思索,这些话在她脑海里盘桓许久,今日终于和第二人说出来,她脸色渐红,声音愈小,但是口齿愈发清晰,“我小时候就许给应家哥哥,本来门当户对。但他爹去年做了上海县的师爷,我又在茶行里抛头露面,他娘话里话外就觉得我家配不上。唉,我那婆婆是个厉害人,我从小怕她。她说我年纪小,最近又在张罗应家哥哥找个丫环。这我倒不介意,但以后我若是真过门,若不带足额嫁妆,进了他家早晚是被欺负的命……”
林玉婵惊讶地看着毛顺娘那一对微厚的小嘴唇开开合合,有点不相信。
在她眼里,这不过还是个十四岁的、找个厕所都害羞的小女生,怎么说起嫁人经一套一套的,这些宅斗概念都是跟谁学的?
古人早熟,诚不我欺啊!
“打住。”她淡淡问,“一定要嫁人吗?我这边的活计要是荒了,我要收违约金的。”
毛顺娘忙道:“姐姐别生气,我爹疼我,不会让我太早出嫁,总要过了十六岁再说。不过他现在满心都是我哥的婚事,我偶尔一提嫁妆,他就说还早还早,茶号生意兴隆,他迟早发财……”
林玉婵面前的小笼包屉已经空了。她招招手,又叫一屉。
“小囡,我不明白,嫁人有什么好?你那么着急。”
平时也没见这小囡有早恋的迹象啊!
不过她也早认识到,对传统大清家庭来说,娶媳妇的首要目的是生儿子传香火,其次是操持家务。“爱情”的地位可有可无。有些大家族的家规甚至禁止丈夫和正房太过亲密,认为不成体统。要想风流浪漫,小妾和□□完全可以满足这方面的情感需求。
像她以前的东家王全,家里一妻一妾,妻子跟他相敬如宾、共同持家;小妾用来体味闺房之乐,有时还带出去应酬。妻妾俩人分工明确,还处得挺好!
以林玉婵的三观,当然接受不能;但听旁人议论的口气,显然这种事司空见惯。
她看看眼前的稚气未脱的毛顺娘,又想想以前见过几面的、木头人似的王全太太,实在想象不出来,前者如何在几年之内,蜕变成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