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娶亲。”他的圆圆脸上神色复杂, 一板一眼地说,“我全家是教徒, 寻常女家无人愿结亲, 我又看不上教会介绍的那些女孩子。前阵子我邻居家人跟我说,有个新派女子寻夫家, 无父兄,虚龄十七岁, 样貌嗲,能说洋文,能挣钞票,只可惜订过婚,不缠足。我说不在意,人好就行。他们就给我牵线,说女方很满意我的条件。”
林玉婵吓得站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瞎说……”
“我也傻,信以为真,以为自己真的在恋爱,给她写了一本子诗,面也没见到,就开始筹划新式婚礼……”
常保罗微微苦笑,怀里摸出个小本子。
“苏林氏……哦不林姑娘,赏脸读读吧。”
林玉婵脚趾抠地,抓出一片紫禁城,只觉得包厢里尴尬溢出天际,每一个麻将牌都在偷偷笑。
她斟酌着措辞,小声说:“你的熟人不靠谱,我……我并没有张罗找夫家。今日是抹不开面子,让房东拉来的。在此以前,也没人跟我说过相亲的事。如果有人在这期间以牵线搭桥为名收了你的钱物,你千万要向他们讨还,不能白白被坑。”
常保罗一怔,摇摇头。
“姑娘多虑。是给了一点介绍费,不多,绝对不是诈骗……大伙都是纯好心帮忙,真的……”
林玉婵心中呵呵。纯好心。
她忽然明白了这乌龙的关键在哪里。房东婆媳几次提到帮她找第二春,她要么敷衍,要么温和拒绝,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表明心迹。
而按照她们的理解,这就是半推半就,就是“想找”!
如今女子话语权低微。在很多场合,她们若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意见,必须得用激烈的手段。否则很容易就被忽视,被包办。
林玉婵来到大清一年多,“代沟”尚未一一填平,一个不慎,被热心阿姨“代表”了。
既然“想找”,那就自然可以大包大揽。至于没有跟她讲明男方情况就急匆匆约人……
这年头所谓相亲,都是男相女,女方本没有什么挑拣的权利。今日因是“新式相亲”,女方还能“相不中就走人”,已经算是过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