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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药丸 南方赤火 1073 字 2022-10-18

在广州的时候,她的身份是买断妹仔, 每日奔波全因东家吩咐, 哪有闲工夫上街观光。

而这次她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她现在是“良家妇女”, 好听点说是自由人,走多远都不用担心被人抓回去。

街巷两旁建筑密集, 有简单的洋楼, 也有两三层的中式房屋,还有不少类似后来石库门的木板排屋——那是洋人开发建造、租赁给华人居住的廉租房, 小小的窗口外面晾满破旧的衣衫, 可见此地人口密集。

广州民风排外,洋人按规定都居住在小小的沙面租界, 德丰行这类洋行也都开在租界旁边。即便是《南京条约》签订了二十年, 洋人也不太敢单独擅入老城小巷, 生怕运气不好挨黑砖。

上海完全不同。太平军和清廷的常年战乱,在江浙一带制造了巨量的难民, 一波波涌入租界避难。官府禁不住, 洋人无计可施, 只能接受。

于是造成了“华夷杂处”的奇特局面。一座光鲜亮丽的小洋楼背后, 可能就藏着污水横流的蜗居。阳光明媚的小院里开着烧烤午餐会,厚厚的篱笆外面就是小乞丐的哀鸣。

华人巡捕穿着西式制服, 趾高气扬地穿梭在街巷里弄。

华人苦力身上拴着铁链, 愁眉苦脸地敲石筑路,将狭窄的中式街道拓宽成洋人马车能通行的“马路”。

行人们面目模糊, 带着仿佛复制粘贴的冷漠表情,不知从何而来, 佝偻着身子,匆匆走向不知何处。

在大清朝,活着本身就是件高风险的事。若非精准投胎在钟鸣鼎食之家,这片土地上的绝大多数人民,他们过的每一日,都有点生死随机的意味。

就算人在家中坐,专心苟日子,哪日瘟疫袭来、流寇蹿来、饥荒扫来,谁也躲不过。

所以,也不怪多数人周身充满浑浑噩噩的气质。毕竟,不知能活到几岁,何必看得长远。

但仔细分辨,其实还能看出来,这些人的眼中,还是盛着丰富的生活——限在螺狮壳里的、能品出滋味的小日子。他们的父母妻儿公婆姑姐、明日的早餐、下个月的白事、过年时憧憬的一套新衣……

然而每当见到陌生人,那点微不足道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平凡的人缩回了茧壳,成为无数冷漠的时代看客的一部分。

厨娘孙氏皱皱眉,快步绕过一群苦力,对林玉婵道:“上海洋货齐全,我要去采办点西洋香料,你随不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