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海关,不免要见一堆大清官员,还要换中国官服。那官服就像中世纪盔甲一样束缚身体,他能拖一刻是一刻。
那随从又建议:“清晨风凉,下官给大人拿件洋风衣?”
赫德更是不耐烦,看一眼旁边的姑娘:“这儿还有女士穿得更单薄,你怎么不先给她拿一件?”
这随从以前伺候个广东县令,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深得上司好评。近日转而伺候洋官,尚且不懂保持社交距离,以致频遭黑脸,也不知自己哪儿做得不对,只能莫名其妙。
随从瞪一眼林玉婵,心想一个临时女工小寡妇,我哪有衣服给你。
林玉婵夹在错位的中西习俗之间,颇感无趣,要告退又显突兀,只得假装事不关己,放空目光,注视远处一艘大船。
赫德也同时注意到那艘船,忽然来了兴致,考她:“林小姐,目测船体长度和吃水量,你估计这一艘船上的货,能交出多少税款?”
在海关眼里,每艘越洋货轮都是移动的银库。林玉婵工作之余,勤奋偷师,零七八碎的什么都学了一点,当即接受挑战,眯着眼观察起来——
那艘船行得很快,忽而转舵,露出侧舷一排黑黝黝的炮口。
林玉婵吓一小跳。忽然后背一紧,觉得有些东西非常不对劲。
商船装火炮也不罕见,但是……
轰!
火光一闪,通天一声震雷响,打碎了静谧的黎明。
赫德有远洋航行经验,立刻伏地,顺手把林玉婵和随从双双拽了个大马趴,叫道:“还击!”
与此同时,甲板剧烈一晃,林玉婵跌跌撞撞滚到甲板边缘,赫德没拉住她。浑浊的江水忽地近在咫尺,她就势扑倒,死死抓住地上一副凸出的把手。
甲板再一晃,她就成了一张悬在空中的旗,随后又重重拍在地上,一阵眩晕。
舱里传来几声尖叫。陆续有人从睡梦中惊觉,奔上甲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