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黄嚣。”
“黄色的黄,嚣张的嚣。”
所以,就是又黄又嚣张,对吗。
对,你可以这样理解。
李佥见到这位又黄又嚣的美术设计师时,他正□□状态,仅穿了一片遮羞布,身上满是灰尘颜料,稠糊的,粘成一坨抽象物。李佥看了眼,后面就俩根线一系,圆形屁股蛋,非常具有肌肉线条感。
见人进去了,黄嚣也没停,手上拿着个八角神鼓,鼓棒上拖着彩条长铃,在原地旋转打圈,跳来跳去。嘴里念叨的词儿,李佥一句没听懂。不过形式倒很明确,这玩意在跳大神,请仙儿呢。
“你也没什么正常朋友。”李佥跟在郑江雾后面,小声提示。郑江雾目不斜视,快速回他,“妈的,我也第一次见。谁知道是个二神。”
工作间是个大平层样,两人围着参观一圈。四处散落颜料、画纸,涮笔的水桶倾倒在地,主人也懒得扶起,任由水渍阴干,地上染一层五花八门的色。画架旁常有一耸草稿,左边则是对应的雕塑。素模居多,做一半了停工的也有,涂装上色的成品则少。郑江雾凑过去看了眼,用材还挺广,透明pu树脂、石料、精雕油泥......玩得还挺专业。
再往里走,是一间空旷的独立制作室,周围墙壁贴满稿纸,上面密密麻麻地画着各种神态的观音。制作室中间,一盏灯从顶部垂下,雾光柔柔地裹住一尊石雕观音像。雕像置于一张巨大的工作台上,近一米高,观音脚踏荷浪,似有浪来风来。双手交叠放在右胯处,手心朝上,右手持一长柄荷花,左手持净念瓶。佩璎珞宝石,披巾罩首,肩着天`衣,神色悲悯,有大慈大悲之感,美得无与伦比。
神性与人性,在这一具观音像上精妙融合。
“这是不二观音像,《法华经》三十三身里的三十三执金刚神。说是心要专一,管你什么修炼什么行当,二心则不成事。塑这座观音身,花了我快两年时间。”
声音从后来,很沉很稳,一把漂亮的男低音,跟刚才跳大神的唱法有出入。李佥转过去,黄嚣赤脚站在他们身后,跳完了,浑身汗,水珠晶亮又细密地铺在他肌肤上,泛着古铜色的光。
李佥嘴一句:“大神跳完了?”
“那是萨满舞,”黄嚣说,“庸俗玩意儿。”
李佥回头给郑江雾一个眼神,这傻逼找打?郑江雾给他眨眼,搞艺术把脑子搞废的,说话都这样。李佥就平和了。
他发现黄嚣走路都摇摇晃晃,带着点舞步。不知道裸舞算行为艺术还是个人爱好,不过这人要是加入剧组,成天四处遛鸟跳舞,李佥指定第一个报警,把这有损市貌的东西逮起来。
郑江雾却像见惯了,大概能卖房拍电影的,和喜欢裸舞的,都该划分到同种精神病。同病房的就特别能互相理解,“你喜欢观音?”他问。
“看过《霸王别姬》哈?‘尘世中,男子阳污,女子阴秽,独观世音集两者之精于一身’。意思是观音摒弃最龌龊、最下流、最浪荡、最淫`秽的事物,集男女阴阳之精华,做到至善至纯至真。”黄嚣说着,又他妈跳上了。这次跳的看不出来是什么,只是无声中有节奏感,律动极美。
李佥接鸡下磕,“白扯,那明明是瞎编的,有个屁意义。”
黄嚣一手指他,“住口!你个拍电影的懂什么观音!”
李佥嘶一声。
差点就冲上去一起跳舞了。
还好郑江雾按住了他。
“我们是来聊电影的,”李佥有些烦躁地从包里摸出烟。
黄嚣说:“我是在跟你们聊电影。剧本我看了,美术指导服化道这块儿,我还挺有兴趣干的。里面充斥着大量舞蹈场面,艺伎舞,要看不?我也很拿手。”
“这你也会?”
“舞蹈是一种美术。你记住一点,不懂舞蹈,就搞不好雕塑。”黄嚣忽地正经起来,不跳了,站在那儿竖起一根手指。目光一瞬不瞬。
郑江雾盘腿坐在地上,三人围成圈了,他低头点燃烟说:“薛云戬有个挺远的朋友,貌似以前是京圈的,说叫什么,立什么川。好像他那朋友也搞这个。”
“立正川?”黄嚣鼻孔出气,哼得老不屑,“以前碰着过,面子上没明路。我倒是知道他名字,立正川那玩意,叫什么会雕塑,纯纯就是玩石头,捏泥巴,你看他跳舞么?对这些有研究么?中国舞、民族舞、现代舞,不同的舞种代表着不一样的美感。而每一尊雕塑,有自己的律动、肌肉线条、力道和审美。西方与东方到底是不同的。”
“你要塑一尊佛像,定是去参考像法时代,难道有人会拿抽象主义说事吗。”
“我跟你们说,美术是一方面,用材和手法决定质感.....”
李佥悄悄用手肘碰了下郑江雾,“我他妈觉得这货不是嚣张的嚣,是喧嚣的嚣。太能说了,得赶上五万只鸭子。”郑江雾同意,“以后在剧组,不要给这话痨机会。”
等黄嚣科普得差不多,李佥快睡着了。郑江雾梦里糊涂的,抽着烟看观音。黄嚣雕得阴柔极了,眉目之间又有些许冷漠无情在。他觉得这观音和某人很像,一时半会想不起。
房间空旷,回荡着黄嚣起伏的声音。他说要想拍好这部片子,质感太重要了。我们得去拍摄地找那种老旧的感觉,不要做旧,做旧一定有痕迹。服装、鞋子、通讯工具、拍摄场地的置景,最好是原汁原味。你们知道“原汁原味”的意思伐?荧幕是物理的东西,只有场景、物品、新旧程度与观众的记忆能对应,才可能激发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