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虚幻的月亮

与犬谋牙 七声号角 2598 字 2024-01-03

印象中,2008年的夏季比往年更炎热一点。

电影学院的公告栏贴满一叠叠处分和表彰文件,上面写着导演系07级2班李佥,3班郑江雾;文学系杨浅,摄影系王平海......这一年李佥勇夺三个处分,郑江雾得奖拿到手软,杨浅争相被三个公司抢着要人,王平海的一组私房照炸出了圈,白旭对“剪刀手”事业心生厌恶,沉溺欲海。那时谁也不知,多年后,这一串名字将摇动无数人的心。

他们依然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什么斯皮尔伯格退出奥运准备工作,冠希哥永别娱乐圈,什么金融危机席卷世界,“4万亿计划”将有雏音。他们大胆地背对着时代洪流,还未知人生命运,便乖僻疏狂,无所畏惧。

当年的李佥,就是最最“心无旁骛”的那一个。

他在意银行卡的余额,在意毕业季的赚钱新思路,在意后校门的酒吧啥时候黄,更在意本季度的避孕套销量会不会降低。前段时间,狗日的同行用假货冲击了他的客户群,逼得李佥被迫使用价格战,重新上门游说,“假套子,高危害,用了良心大大的坏”!

“酒店必备安全套,好比员工给老板送礼,你崩管客人怎么用,吹气球,嚼泡泡糖,装水滋人还是正儿八经的有个吊用,首先你得有。正品。”

“这玩意的真正用途不仅仅是兜住那些废物子孙,别给社会生产人力垃圾,更重要的是,把它放在床头,那就是一份安心,一份放心,让客人睡得舒心。酒店是卖什么的?出租床位么?不,是贴心服务让您拥有回头客。夜夜满房日日赚,我这套子销更快,双赢走向共富!诶——做生意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板,来根华子。”

郑江雾在校门口的三无旅店坐了快半小时,眼睁睁看着对面的男人从保健品讲到男女平等,从关爱女性身体健康,唠到杜绝性病传染。满嘴仁义道德,满心生意算盘。啪啪啪,几个珠子上下一拨,讲得跟真事儿似的。

—这人就是李佥。

郑江雾拍了照片,点开q`q发给杨浅。杨浅速回:铁定了。咋的,你俩还没唠上啊?

郑江雾言简意赅:在卖避孕套。

杨浅反复看三遍,差点以为雾哥也下海。点根烟,郑江雾想了几秒,又放大照片审视起来。李佥,高挑的个儿,宽肩,窄腰,长腿,肤白,头发乌黑,留得稍微有些长。侧面不太能看清五官,轮廓线却极优越,极好看。这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嘴角上扬时,神色又带着点刻意压制的嚣张,随时准备上手揍人一样。

郑江雾想笑,旅店老板到底是看李佥的面子,还是拳头。再说这玩意还记得自己本专业干嘛的?身上铜臭气息太重,一点学生样也无。

不过李佥要是中规中矩,郑江雾也不会找来了,他对李佥的事迹可是耳熟能详。

导演系人才辈出,牛鬼蛇神耍大刀,老师送一届褪一层皮。他们这届更是离谱,极少有安份读书的。李佥首当其冲,成了各位老师的心头恨。

每每交作业,李佥必是火力集中点。老师常批他太类型,太片面,思想不够深刻,炮制爆米花作品,谄媚大流。如果没有剪辑拉分,那就是一败涂地。所作所为对不起组员对不起学院,简直是在佛头着粪,这害群之马!

李佥旁征博引,从希区柯克的商业性与作者性兼具,聊到永远与政治擦肩的电影作者基耶斯洛夫斯基,再说极具个人风格的好莱坞导演斯皮尔伯格、昆汀和诺兰。谁说爆米花电影不能深刻?谁决定商业性和作者性的边界?谁敢断定类型片就一定是媚众产物?他侃得天花乱坠,那叫一个五彩缤纷。

再说了,李佥一顿,带起气氛,再一锤定音:老师。不卖座,不赚钱,你拍个卵子?电影理想还能当饭吃?!

惹得老师怒发冲冠:庸俗!导演系怎能出你这样下三滥的角子!

李佥咧嘴一笑:承让!在下自然是没有接私活的您高尚。

一根筋通到南天门去,反骨戳破头盖见了血,栽了坑,遭了殃,李佥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大好年纪不赚钱,总把理想挂嘴边,为个热爱要死要活,纯粹是没把这社会看明白。他设计身边所有的圈子,利益是首要条件,否则今天郑江雾就不会坐在这里,等他半小时,还没一点要走的意思。

李佥和老板谈判时,余光一直斜瞄着郑江雾。他剪着寸头,鼻梁稍有点驼峰,帅得很野性。眉峰上挑,双眼狭长,眼窝里盛着一汪清亮亮的情水。唇形性感,似故意招人热吻。穿着最简单的t恤短裤,罩不住浑身的蓬勃活力,目测一八五,走在街上应是最惹眼波,最搅蜂蝶。

不过俊逸是次要,郑江雾坐在那里,在李佥眼里,无异于一棵金光闪闪、枝繁叶茂的摇钱树。

纯纯送钱来的,李佥摸了摸下巴,脆皮肥瘦还带糖,这兄弟可值大发了!

也没让郑江雾再久等,拿下最后一家旅店老板,李佥宣告收工大吉。他过去给郑江雾说了名字散根烟,后者右手举火机,左手拢火,点燃李佥的烟,两人算是明了路。李佥抽一口,隔着白烟瞅郑江雾一笑,推了门出去。

旅店老板在身后大喊:“佥总!那可说好啦!”

“没他妈的问题,你放心哈!”李佥摆摆手,特干脆利落,闯进七月滚烫的日光里。

太阳晒得地面泛银光,郑江雾跟在后面问:“什么说好了。”

两人横穿马路,李佥头也不抬地说:“给他介绍鸡头,以后接客往这里带。赚钱么,有圈子才能玩起来。”

“这是违法”,郑江雾跟上去说。

“我闯红绿灯也违法,违法的事儿那可多了去了,”李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