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凌凤语只觉得他突然流露出的哀伤悲凉的神情分外刺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感觉在心头泛起,令他的心脏有些不堪负荷。

他将拳头狠狠攥紧,冷冷道:“你摆那个要死不活的鬼样给谁看?这个样子很难看你知道吗?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钱小八抖了一下,涩声道:“对不起……没有,不敢……”

是的,他什么样子都是难看的,笑起来难看,哭起来难看,哭笑不得、不哭不笑都难看。他真是一无是处,凌凤语一根小手指都比他强出太多。

凌凤语心中又是一阵紧缩,瞬间起身离座冲到钱小八面前,伸手捏住他尖削的下巴怒道:“还说不敢!给我把头抬起来!”

下颌吃痛,钱小八迫不得已抬起头来,于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再也无所遁形。

在凌凤语面前,他永远都是这样窝囊。总以为泪水早已流尽,但此时充盈眼眶的又是什么?

因为泪水模糊了视线,凌凤语的五官看起来少了分冷厉,多了分柔和,甚至还显出一分淡淡的温柔来。

钱小八知道那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愿意这样自欺欺人。他痴痴地看着那张无与伦比的俊美脸庞,与他千百个梦境中出现的一模一样的温柔脸庞,唇边竟不自觉浮出一丝幸福的浅笑。

凌凤语被这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恍惚而迷离的泪眼刺得心中狠狠一痛,一时间喉头哽住,连呼吸都感困难,前一刻冲天的怒火如遭雪山侵覆,连一丁点火星也无迹可寻。

钱小八是他平生见过的最会哭的人——不,其实确切些说,应该是最易流泪之人,往往听不到他的哭声,却会被他眼中迷离的水光或脸上纵横的泪水所惊到。

他是生来体质特殊容易流泪,还是说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流泪?

他究竟为何流泪,是对自己的卑微低贱感到羞愧?是担心再次遭受自己羞辱和伤害的惶恐?是怨恨自己对他始乱终弃却无法报仇雪恨以致悲观绝望?

他到底是脆弱还是坚强,是纯真还是狡猾,是简单还是复杂,是轻浮随便还是保守矜持?

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是身份差异巨大不得不顺从敬畏的世子,是顾念少时情谊始终另眼相待的朋友,还是与他有着深深牵绊、不同于世上任何其他人的唯一一个特殊存在?

凌凤语实在无从分辨。

他骤然发现,自己对钱小八的了解其实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多。

他本以为钱小八是天底下最为可笑最不可理喻之人,可在他过了两年颓废荒唐的生活却依然无法忘记此人,甚至下意识想在茫茫人海中寻找此人后,他发现最可笑的人恐怕正是他自己。

为什么他会对钱小八这样一个无才无德、无容无貌几乎是一无是处的人无法释怀?他究竟执着于此人哪一点、又能够从此人身上得到些什么?两年时间阅人无数的凌凤语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他自视太高,实在是他与钱小八之间隔着一条天堑般的鸿沟,似乎永远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本以为他在那一晚强要钱小八又将他弃如蔽履后,他就已经冲破魔障再也不会受人牵制了,可是事实证明他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无论躺在他身下的是男是女,在他最终发泄的那一刻,眼前出现的全是两年前他狠心决然而去时钱小八含泪凝望的双眼。

这双眼睛如幽灵一般如影随形跟了他两年,一遍一遍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伤害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他无言以对,为此日间不得心安,夜里不得好眠,受尽煎熬与折磨。

他犹如一只困兽,在沉闷的铁屋里咆哮挣扎,撞得头破血流牙断爪折,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可以脱困的出口。

难道真有前生债、今生偿的宿命吗?或许,真是他欠了他的。

看到他时会生气、看不到他却会心痛。不想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怀有非同寻常的感情,可是,事实容不得他否认。

他骗不了自己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他认清自己的内心。见不到人时倒罢了,一旦重见,心底想要亲近的渴望哪怕用尽全部意志也无法克制。

他有一万个理由看不上钱小八,他贪生怕死,他粗俗浅薄,他其貌不扬,他狡猾无赖,他浑浑噩噩……可是只要有一个致命的理由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他忘不了他,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着他,长相思摧心肝,一头乌发竟就此慢慢熬成了白发……

时间在此时静止,两两相对默默无言。

第42章 旁观者清

胖胖的张妈来到厅边手脚无措地站着,一脸惶恐紧张,自家老爷被人捏着下巴居高临下死死盯着,两张脸中间只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那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她不敢出声打扰,只是在那里欲言又止,偏偏她站了半天,那两个人硬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出现,完全把她当作空气一般。

杜风木头人当的再成功毕竟也不是真的瞎子,见眼前情形僵持不下,不由低咳一声,将超然物外沉浸在两个人自己世界中的凌凤语和钱小八惊醒。

对凌凤语与钱小八之间的恩怨与纠结,杜风即便参透不了十分,也隐约感受到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