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声尖叫全憋在嗓子眼,那大侠跳进来一刀就把唐世业给斩了,血溅了我一身,脑袋就滚在我脚边。”
曲先生看他说得煞有其事的,将唐世业的急色描绘的像模像样,又不是他自个儿动的手,信了他八分。
“杀得好啊,这唐世业身为严相门生,明面上是大誉的刺史,盛家的臣子,实则……不过严相一鹰犬。”曲先生道,“这样的狗官,死一个好一个!杀他的人,算是功德无量了。”
谢卿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人虽然不是谢卿杀的,但是是他姐夫杀的,他与有荣焉,就跟曲先生夸得是自己一样。
“我听闻唐世业死后没几日,冉元白便途径南州,顺道把这缉拿凶手的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这么说,你是冉元白抓进来的?”
谢卿一惊:“冉元白是不是二十多岁,眼睛细长,总是要笑不笑,阴测测的那个?”
这一路走来,他被捆在车里,也难以见到那个当初给他递钱的男人。但看别的金吾卫对那人甚是恭敬,对方又与厉渊相熟,猜他官职必定不低。
曲先生道:“我从未离开过安南,哪里能见过他?不过我听人说过,他的确就是你形容的那样。自严相义子殁后,他便成了严相的心腹,日夜守卫严府的安全,不容任何人靠近,俨然就是条家犬。”
谢卿耳尖微动,不知严相有几个义子,如是只有一个,那曲先生口中的那个就是厉渊无疑了。
“先生,我小地方出来的,也没念过什么书,左右无事,您给我说说朝堂里的事呗。”谢卿揉着还有点肿胀的脚踝,状似好奇道,“就从……严相和他的义子心腹说起吧?”
曲先生和他聊了半晌,也算投机,又如对方所说,这苦狱寒牢,的确也没什么事可做,便拍了拍衣摆,接替谢卿说起了书。
“严相这义子啊,是出了名的严门恶虎啊,听说严梁辅那老儿从小就是用带血的生肉喂得他,这才将他喂得犹如猛兽一般凶残。他母亲是栗特人,不知是从哪儿到的长安,在平康坊内以卖酒为生。胡姬嘛,说是卖酒,但以什么为生大伙儿都是知道的。”曲先生语带讥讽道,“他生来便父不详,她母亲只以自己的姓给他取名厉渊,带在身边。到他五岁,严相不知怎么看上了他母亲,将那胡姬养到府里,还收他做了义子。至此,他可算是飞黄腾达了。”
第二十八章
过去谢卿只当厉渊对他严格,是看不起他曾经为娼。可若厉渊自己母亲也是这样的出身,他又怎会看不起他呢?
到这会儿谢卿才明白,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卿问:“他很受严相器重吗?”
曲先生道:“不说全部的事,七八成的要务,严相都会交给这义子去办。特别是那些个脏事坏事,都是由厉渊经手的。办得好,严相便会大大赏赐他,还会嘉赏他的母亲。可若是他差事办岔了,就是他母亲亲自去求,严相也不会容情,要将他吊在树上鞭打。”
谢卿一下捂住嘴,猫儿眼睁得浑圆:“这……这……”
曲先生以为他是被惊着了,刚要说些别的缓和气氛,谢卿一掌重重拍在小几上,脸上全是不忿。
“这老畜生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好歹叫他一声‘义父’,怎可如此糟践人?”
是了,之前厉渊就提过,说他做错了事,他义父就会将他倒吊在树上断水绝粮惩罚他,这样一想,曲先生的话虽掺了水分,也能对上个七七八。
就算没亲眼瞧见,可谢卿只要一想到厉渊这样被人折磨,哪怕时过境迁,心里也着实为对方疼了一把。
曲先生身在安南,许多话也不过是以讹传讹听来的,莫说没见过厉渊,就是长安城的边门都没摸到过,哪里知道厉渊是个阳奉阴违的,只当他与严相一对奸臣父子,根本听不得有人替他说话。
“糟践就糟践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怎么还心疼上了?”
谢卿见曲先生气上了,看他的目光有些狐疑,心下一激灵,忙道:“先生说得太好,我听得太投入,竟将自己当成了厉渊。站在他的角度,严相可不是老畜生吗?就是养条狗,也不能动辄打骂,更何况厉渊是他从小养大的,活生生的人。他这般对待,就不怕厉渊与他离心吗?”
曲先生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捋着胡须道:“这一对毒父恶子,臭味相投,谁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可能也是老天有眼,叫那厉渊三年前出长安执行公务时,意外坠崖死了。严相失了这一得力臂膀,听说还大病了一场,到如今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了。”他一弹下摆,“我多熬几年,兴许能将这老畜生熬死。”
许是觉得“老畜生”这三个字骂出来十分解气,他竟也不顾读书人的体面,跟着谢卿一道这么叫了。
“厉渊……咳,没了以后,严相就开始重用现在这个冉元白了吗?”谢卿是知道真相的,这哪里是执行公务殉职的,分明就是不想再在长安呆着了,假死脱身呢。
曲先生道:“先前也用,只是到底不是自家人,用得不多,主要还是厉渊为主他为辅。所以也有人说,厉渊的死与他有关,是他嫉恨厉渊挡了他的前程,这才设计暗害他。”
谢卿摸摸下巴,纠结道:“这么说来,两人似敌非友啊。”
原还想着冉元白会看在同厉渊过去是同僚的情分上,对他从轻发落,谁想两人关系竟这样糟糕。那他这趟可不就是羊落虎口,不好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