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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院门,明安不知打哪里蹿出来,一路紧随,在宋知濯身后半步喁喁不停,“少爷,那个初桃已经安置好了,让她亲自去买药,该说的也让她记住了,一应妥帖。”他将头挠一挠,有些迷茫地蹙额,“只是我不明白,区区一个丫鬟,就能拉下童大人?这未免也太天方夜谭了些。”

太湖石错叠的稀径穿插着宋知濯茂林如翠的身影,他胸有成竹地望着天际的金光,“丫鬟就是个引子,我这一个奏折递上去,紧跟着便是无数的猛药。”他将头抬起,面上已有浮汗霪霪,“一个丫鬟自然不算什么,可久旱成灾饿死的百姓却能索他的命。说起来,还是父亲老谋深算啊……。”

明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赶着问:“少爷,府内的事儿我的安排妥帖了,是否今儿就动手?”

他的脚步一顿,明安险些撞上,忙撤一步,抬首即见他凝重的眼神,“切记,别让你奶奶发现一点儿蛛丝马迹。她要是晓得了,我就真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了。”

他像锋利的刀尖,带着暗伏的杀机登舆而去,刀锋上的冷瘆瘆的光便折向府邸的某一处。

百花过境的院内,阳光渐撒满这里的金粉朱楼,玉窗下,明珠手上的薄茧已在日复一日各色花露的浸泡中褪去,反养出了个冰作的肌肤,衬着手中嫣红的扇面,摇出个旖旎生香的世界。罩一件簇新的乳云绉纱对襟褂,青碧的裙面似一片舒展的叶,她的心却皱在一处,突兀地有些心绪不宁。

直到傍晚,不知那阵北风一吹,吹来了除了绮帐以外的几人。远远在院门处望见,她还暗讽自个儿有些神神叨叨,就要含笑迎出。却见侍鹃火急火燎地领着丫鬟们奔入屋内,涕泪横飞地扑倒在她裙下,两个柔荑紧拽着她的裙边儿,“奶奶、奶奶,不得了了!绮帐姐没了!”

残阳照见明珠额上所浮的细汗,剔透如若干的晶粉铺成一片绝美的花钿。她怔一瞬,将人拽扶起来,睃过另几个哭啼不止的丫鬟,仍旧将乜楞的眼挪回侍鹃身上,“没了是什么意思?”

“她、她死了!”侍鹃泣不成声,溃出的眼泪一颗接一颗、一行应一行。哭得半刻,她才横袖将涕泪胡乱一抹,“今儿中午,两个丫鬟送来饭,我们在屋里吃过,消磨了一阵就午睡了。谁知、谁知个个儿在下午都依数醒了来,就绮帐姐不起。”

一条破哑的喉咙哭嗓不断,不知是害怕还是伤心令她一个小小的身子抖个不停,“我们喊她、喊她也不起,只当她是贪睡,便去掀了她的被子,谁知一掀开,就见她瞪着两个乌青的眼,嘴里淌着血,脸色煞白,上手一摸、人都凉了!”

呜呜咽咽的哭声喧阗满室,明珠只觉遭了当头一棒,一个身子趔趄不稳地就要朝地上栽去。幸而被闻讯赶来的青莲架住,将她搀到一根折背椅上,猩红的眼朝众人一睃,“先别哭,慢慢儿说!我且问你们,你们可是关在一处,可有见什么人与她说过话儿,给她送过什么东西?”

侍梅渐止住了哭,由地上撑起来,慢想一圈儿,将头急摇起,“我们就在一个屋子里,并不曾见有什么别的人来说过话儿。”

“周晚棠的丫鬟们呢,都是关在哪里?”

“她们关在另一个屋子,这些日都没见着。”

众人一言一语地详述中,一束斜阳铺着粉尘落到细墁石砖上。明珠紧盯着光影里飘飘渺渺的灰烬,只觉周遭的声息渐渐远去,她在死寂的一片浓雾里,仿佛看见了死去的青岚、娇容、烟兰、婉儿,或许还有更多,幢幢人影,她看着她们贱如草芥的幽魂在雾中渐散。

在这座金砌玉雕的府邸内,死一个低贱的丫鬟不算什么,她们会如蕙草再生,不断有新的人填补这个空缺,取代她们的桃李年华。可明珠不是一位正经主子,她不能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样冷漠的无视绮帐的死。她所想起的,是绮帐十五六岁的年纪,像一朵金英翠萼带春寒的迎春花儿,向她讨要一只零碎的珍珠钿璎;或是像一个妹妹一样扑在她怀里哭诉;又或以荏弱的身躯挡在她面前递出一颗赤胆忠心,更多的,是她们日日闹在一处的锦绣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