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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几年对她的了解,他当然清楚此事与她无关,但碍于童釉瞳的身份、与将她长久冷落的愧疚,他只得严明地审核这桩公案。仿佛被什么狠一拉拽,他的眼转到周晚棠身上,没有感情地冲她抬一抬下巴,“你可有话说?”

同样是红肿着一张脸的周晚棠被他一点,瞳内流银,渐渐汇集成一股山涧,“妾身管教丫鬟无方,请爷责罚!”

说话儿就捉裙跪下,身后音书等人亦紧着跪下。她再抬起脸,已是涕泗纵横,拈着袖蘸一蘸腮,“几位姑娘所说得都不错儿,原是我的丫鬟口也冲一些,说话儿没个分寸,背地里议论了什么叫颜姨娘屋里的人听见,她们护主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见状,明珠忙跨过去将她搀起,二人相视一眼,各自心有明镜。明珠作出十二分的自责,蜀锦流光的袖内牵出一张帕子往她脸上搵一把,“嗨,这都是丫鬟们不懂事儿,我的丫鬟也有错,再大的火儿,也不能闹到姨娘这里来啊。瞧瞧这满地的精贵,回头姨娘开个单子,我都赔给姨娘。”

二人相捧着手,暗中互睇过一抹冷笑。但见音书匍跪前两步,仰着脸望向宋知濯,不避不退,“奴婢们是有些口无遮拦,可、可也是替我们姑娘心酸呐!爷,自打我们姑娘进了门儿,爷可曾到这里来瞧过她?她是庶出、也的的确确给爷做了妾,可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嫁给了爷!上回姑娘摔了脚,爷也不过是口中过问两句,何尝真的担心过?哪个做妻妾的受得了这样儿的冷待?偶时回娘家,还要遭受家里各姐妹的奚落,难道就是我们姑娘活该的?爷,求您也将心比心,为我们姑娘想一想啊!”

陈情慢表中,周晚棠将绣鞋一跺,就要去拉她,“音书、你在爷面前胡说些什么?赶紧住嘴,这时候扯这些做什么?!”

音书犟出自个儿的小臂,反朝宋知濯又跪近一步,仰起的瓜子儿脸上泪迹满布,被榻侧的烛光照得触目惊心。宋知濯的眼仿佛被她的泪光细蜇了一下,些微错开了一些。

半刻的岑寂后,音书吞咽一下梗住的喉咙,继续半真半假地说起,“姑娘就是独自安静死在这里,也是个不吭声儿。可我们做丫鬟的心里却替她气,是、我们是说了些不大中听的,挨这顿打也是活该,可总不该把大奶奶脸上的伤也归置到我们头上来。”她将头一侧,瞥过绮帐一眼,“几个姑娘过来时,撩了绮帐姑娘的手臂一看,上头有条细口子,不知是打哪儿划出来的,非说是春莺给划的。大家厮打成一团时,我就瞥见绮帐姑娘由地上摸了个碎瓷片子,要往我们姑娘脸上划,我眼急手快,将她的腰扑抱住,或许就是这时不慎往大奶奶脸上划了过去,到底场面太乱,我也没瞧清,不敢乱说。”

“呸!”绮帐听完,撑起腰来就朝她狠啐一口,“你还敢冤枉我?!空口白牙的,就由得你乱说,我……。”

“闭嘴!”未听她说完,宋知濯便怒斥一声,将满室伏跪的丫鬟叱得深埋下头。顷刻,他干硬的嗓音又平稳散开,“绮帐,你把袖子撩起来。”

明珠心道不好,紧瞧去,果然见那嫩白的小臂上一条狭长的伤口。偏那音书说得有鼻有眼的,明面儿上一口一个“不慎”、“没瞧清”,却又句句合情合理,连她也不知该如何替绮帐辩起。暗里给她递给眼色,想叫她先认个错儿,偏偏她又未瞧见。

月沉星移,一霎的沉寂中,倏然听见外头一阵云舄乱杂,原是正屋里已请来太医,正往那边奔去。

眺目一瞬,宋知濯又将眼收回来,睨着绮帐。绮帐身上一颤,晓得他动了怒,急火攻心地就将身侧跪着的玉翡一推,“你胡说些什么?!你这张贱嘴,明明是你们主仆先对我们奶奶不敬的!我撕了你这张贱嘴!”

“够了!”宋知濯拍案一声,瞪着绮帐,想起平日里这几人便是个没规矩,偶时连自己的话儿都要驳两句,如今早已是没个体统。正想着要拿一个开刀,可余光瞥见明珠,舌尖要将人“打死”的话儿又悬回去,最终冷将众人一瞥,唤来门口候着的管事儿,“将一干人等,统统先给我关到空屋子里去思过,知错了,再一人打二十板子!绮帐与音书二人,身为屋里的大丫鬟,反而带头闹事儿,理当重罚,将她二人各打三十板子!”

言讫,他拔座起身,独自踅出屋去。管事儿的遂带了几个小厮进来,将丫鬟们押走。明珠骤听三十板子,心内惴惴,急上前去拽了绮帐的手,“你别怕,啊,好好儿的捱一夜,你们都别怕啊。等夜里我替你们说说好话儿,别怕啊……。”

一干人等被押了下去,狼藉一片的屋内,只剩了她与周晚棠。映着四壁蕙炷半销,明珠远远将她望住,见她肿面啼红、残髻缭发,却迤然自立,姿姿身段半点儿不见落魄。

一阵凉风袭堂,刮卷了喧耳夏夜,明珠倏然打一个寒颤,只觉那些蜡烛,都似兽的眼,正瞪着她,要将她拆肉分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