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织艳阳下,宋知远抖抖衣袍,将官帽摘下交给浴风,正要跨蹬而去,瞥眼瞧见一位如枯枝败叶的妇人,心上一动,忙上前拱手,“这位是陶夫人不是?”
那陶夫人一见即知他是宋府公子,只是不知是哪一位,忙福身问安,“您是二公子还是三公子?嗨,您瞧我,没个眼力见儿,大人千万恕我眼拙!”
“夫人多礼了,”宋知远迎着日头笑一笑,剔过眼角,再深行一礼,“您家大人可好?我正要备了礼去贵府拜访大人呢,没想到却在我家门口见到夫人,正巧请夫人回去带个话儿,过两日,我宋知远定要登门拜访。”
受这国公府封官拜职的三公子如此重礼,陶夫人心内十分受用,越发的瞧不上明珠,眉梢挂喜地理理云鬓,挥开绣帕,“欢迎欢迎!妾身回去跟我家老爷说一声儿,阖府上下必定扫榻相迎,大人可一定大驾光临啊!”
目送一程,太阳在宋知远脸上劈开一片阴影,一抹冷峭的笑意蕴在其中,使他尚含少年稚气的脸上有一种超乎年纪的稳重阴沉。
暑重炎天,碧空无尘,连过径清风都捎带了热气,明珠孔雀南飞的扇面险些扇出火,即便如此,鬓角额间也是浮汗霪霪。
香珠甫归,仍见院中空无一人,明珠赶着去换衣裳,进得外间,绕过细廊,见宋知濯已经坐在书案上,一手翻看案贴,一手猛打着一把江南艳景的折扇,衣襟斜扯,额上布汗,难得有些躁不可耐的模样。
晃见明珠,他将扇一扔,颇有些不快,“这一院儿的丫鬟都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管管?我回来至今,一个人影没见着,连口茶也未喝上,衣裳也没换!”
乍见欢喜的笑容在明珠脸上缓缓褪下,更唬得侍婵一脸惧色,上前福身,“不知道少爷今儿回来这样早,她们、她们都到外头……。”
话儿还未完,便听“啪”一声,宋知濯另一手上的帖子狠扣上,冷峻的眼直睨着侍婵,吓得她肩头一抖,“成日家没个规矩体统!你们就是这样儿伺候的?主子回来,要喝盏茶也没有!”
侍婵正欲伏地认错,却被明珠执扇一挡,“爷今儿火气大得很,你去,给他冰萃一盏龙团胜雪降降火。”
在他二人间谨慎复睃几眼,侍婵到底捉裙而去。室内镇着一盆冰雕,却像难消暑热,仍旧流着满室炙燥的空气。
隔着几尺宽的乌木漆黑书案,明珠乜来一眼,声音拖着几分讥诮,“若说天气热惹得少爷动了肝火,谁又不热呢?也没见别个跟少爷似的,一回来就发这样大的脾气。我的丫鬟不好,你就往别处找那好的去,在这里甩什么脸子?我的丫鬟们没规矩嘛,头一个就得怨我这主子,哼,我自个儿也是个野丫头,又不如人家那些千金小姐知书达理的,哪里教得出好的来啦?”
也未知这无名火到底是打哪里蹿起,或许真是这炎天暑热,横竖就点着她说了这一番话儿。话音甫落,自个儿心内也泛起悔意,可话已出口,面上也难下,只仍旧摇着扇,作出那云淡风轻的模样。
瞧她如此,宋知濯愈发觉着心躁不平,顶着一脑门儿的汗随手捡起一只笔掷到地上,溅得细墁悠光的地面满地的墨点,“你安心气我是不是?朝廷上一堆事儿还不够我烦的?你还要来顶我?我早说过,管管这些丫头,别纵得她们失了规矩,你拿我的话儿尽当耳旁风!”
垂首自视,一片水蓝的裙也溅上不少墨,一颗颗仿佛是鼙鼓的鼓点,催起一阵剑拔弩张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