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屏前,段氏笑逐颜开,满目慈善,忙搁下盏去抚她的云髻,“哎哟好了好了,都要嫁人了还只晓得撒娇。”她握了她的手,将她拉起来同座,“我也虑到这里,小宋将军与他那位娇妾有前恩前情在,难免叫你吃了亏,所以我已请了皇上,连同兵部侍郎周大人家的一个小庶女一同跟你嫁过去,也做侧室。那庶女叫周晚棠,性子要强一些,许多你不便说的话儿,倒好交给她去说,纵然有个什么岔子,也不至于伤了你们夫妻的情分,你看这样可好?”
童釉瞳心内鹘突一阵,两个绿水烟波似明不明,“那这样儿,宋知濯身边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女人?姨妈……,我不想他有那么多女人,我想他只有我一个。”
“你这是糊涂话儿,”段氏把住她的肩头嗔怪一眼,“三妻四妾不是稀松平常?他今儿就你一个,明儿保不准到哪里去另寻一个呢,与其那样儿,还不如你自个儿寻一个可靠的人。前儿你姨父过问婚事儿,宋国公还说,你身份尊贵,与别个不同,替你收拾出了一个院儿让你单住,不同那些人住在一处,洞房就设在那里,可见是十分疼你,又有那周晚棠助你,你还担心什么?”
万事周全、一应妥帖,童釉瞳也算将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只合春映花地盼着日子快一些,再快一些。
花渐妍开,蕙草寸长,日子随冬雪融为春溪,汩汩向前。瑞金脑又换作返魂梅,缕缕暗香祭奠着辞去的骨里红花。
几如院墙上的蔷薇一朵朵挤开,宋知濯照常遵循条理每日去上朝,“照常”得没有一丝变化,完全不似个新郎官儿。下人们送来的一应喜帖、喜服、礼单他都不曾认真过目,只扎在满纸公文中点头,“可以”、“都行”、“就暗你们说的办”、“去问过父亲,凭他老人家做主”。众管家无奈,又捧着各色样子退出。
他早出暮归,每日在朝阳下、或是晨雨中与明珠在长亭下拥吻而别,将廊下的“侍”字打头的小丫鬟们瞧得脸红低垂,明珠旋裙转身,一对上她们,更是各眼四处奔逃,她亦红着一张脸踅入房内。
这日,甫入外间,便听见侍婵在院外喊,“奶奶,有一位沁心姑娘拿着帖子进了园子,说是来找您的,叫丫鬟们领到斛州轩去等着了。”
乍一听,明珠惊喜不已,慌着吩咐,“快、叫绮帐帮我找身衣裳、再去找姐姐过来,不知她大早上到哪里去了,就说沁心姐姐到家里来了,要她一同去相会。”
一行各自忙开,这时换上琉璃粉缎氅、珍珠白对襟衫、清荷八开横胸,下罩一条丁香色素面留仙裙,跟着青莲、绮帐、侍鹃、侍双几人过去。
“斛州轩”是烟台池附近的一个花厅,在二门外,向来是家中女眷们会客筵宴的地界儿。明珠一直也没个亲眷好友的,倒是头一回来这里,只见满院的芍药,殷红艳粉,半掩着一间偌大的轩厅。
登几个石阶,即见沁心带一个小丫鬟,正在里头喝茶,剔眼一瞧她,莞尔一笑迎出来,宝裙潭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晃这些时未见,你倒是大变样儿了,快让我细瞧瞧。”她拉着明珠两臂且旋且笑,且惊且叹,“如今哪里还像那野丫头的样子啊?若有不知,还只当是哪座仙山上下来的神女,真是、真是叫我替你高兴!以后可再不吃那些琐碎之苦了!”
初见她,明珠是喜,现又生悲,挽了她的臂膀坐到主榻上去,“姐姐瞧我总是好,我哪里有那样好啊?都是锦衣绸缎堆出来的,姐姐才是实打实的好看,就算穿褴布褛衫也是大美人儿!好久没见姐姐,不知道姐姐怎么样?生意可好不好?还日常饮那么多酒吗?”
二人对榻而坐,青莲笑吟吟地由侍鹃手上一一接过清茶糕点摆在小案上,“她一心惦记姑娘呢,今儿总算把姑娘盼来了,也吃吃我们的茶,多谢姑娘那些日子的关照!”
“和我还客气什么呢?”沁心拈着帕子,又在明珠脸上细观一瞬,对上她关切的目光,心内只觉艳羡酸楚,姽婳一笑,“我好、都好,酒麽倒是喝,只是托宋大人的福,从前几户老客人听闻他到明雅坊都是叫我的局,便不敢再对我横鼻子竖眼的了,坐局陪酒,也不敢再灌我喝酒了,不过是意思意思喝一点子。另又添了好几户做官的新客人,都想着叫我帮着同宋大人搭个线。不过话说回来,我哪里能帮得上这样儿的忙呢?他们倒又新起了法子,想走你的门路。”
“走我的门路?”明珠瞠目一瞬,嘴里嚼一颗梅脯,胀得一个腮圆鼓鼓地突起,“我谁也不认识啊,况且官场上的事儿,我可半点儿也不懂,他们要找麽直接去找宋知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