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漠北的炽烈的鲜血不同,京城的杀机永远在拐弯抹角中迂进。
将晚天色里,艳红的鱼在水中争食噞喁,扑腾的尾绽出冰晶玉洁的几缕水花。亭上的阑干搭一条纤长的胳膊,拈一捧鱼食撒向池中,再度引得一群鱼打尾拍水。
斜上廊沿下坐着挽髻戴簪的慧芳,愈发的光艳动人起来。反观亭隅内的楚含丹,一片乌发像是刚洗过,披散在荏弱的背脊,未着玲佩、未描粉黛,却自有一番天资动人,蕴静生香。
这便是恼人之处了,即便她眼下陷于困境之中,却仍旧是美的,像落到鸡窝里的凤凰,仍旧高贵得不可一世!慧芳禁不住自视自身,满身锦缎珠翠装点,相貌分明可观,却仍旧觉得自个儿像插了凤毛的野鸡,浑身不对劲儿。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在锦衣玉食间越发彰显,她将眼一横,下睨着远处的罪魁祸首,“这么瞧着,奶奶心情像是好多了,这两日竟然出了屋门在院子里坐坐,只是不知身上可有好些没,可千万留心,要是落了什么病根儿,下半辈子可怎么生养呢?”
言中状若关怀,语中却似讥似讽,楚含丹远远由下至上将她望住,心中千万的火却烧不到面上。在屋里淤着这些日,她在指缝流逝的时光里无数次点算那些幻梦的碎片,像审视自己少女的遗骸,它们都在提醒她,今日不同往日。
她被打磨得比从前更加会笑,此刻便在她脸上挂起一抹半凉半暖的笑来,悠扬的嗓音将慧芳唤着,“慧芳,你下来,我正巧有话儿要同你说。”
大概是做久了丫鬟,慧芳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牵裙下到亭中。等意识见自己招之则来时,登时将脸色挂得更加难看,“以后奶奶有事儿就上去说,别还拿我当丫鬟似的使唤!”
引得一旁的夜合捂嘴直笑,却被楚含丹睐一眼,她便止住,十分恭敬地倒一盏茶递到案上给慧芳,“姑娘这话儿可就说岔了,即便从前你是丫鬟的时候,我们小姐也待你十二分的尊重啊,有好东西也想着给你留一份儿,你怎的恩将仇报呢?”
闻言,慧芳不由翻出一截眼白,斜睐一眼楚含丹,又将眼落回在夜合身上,“你们主仆俩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从前那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拿我当枪使罢了,还要我记你们的好?可别来恶心我了,上回落胎的事儿你们忘了,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呢!”
观其情态难改,楚含丹悬在口里的话儿又咽入腹中,反生起另一股怒气,面上还是嘻嘻笑着,“叫你来,就是要跟你赔个不是呢,上回原是我错怪了你,如今你瞧我,不是已经受了责罚?”
慧芳冷笑出声儿,哼哧哼哧的娇音直引人发毛,“奶奶就别装这贤淑样儿了,我可再不上你的当了,你这些话儿,只管留着给那些小丫头子们听吧!”
说罢,她曳裙而出,半片嫣红的裙如山鸡俏丽的尾,一搭一搭的消失在几块石磴之上。夜合眼见那裙边弥散后,叠了眉心将楚含丹凝住,“小姐,这我就不明白了,脸都已经撕破了,况且她不过是个丫鬟,从前咱们没把她放在眼里,如今也不必怕她,干嘛要腆着脸去哄她呢?你有这心思,还不如去姑爷面前说两句软话儿呢!”
长风入亭,撩得楚含丹一缕发丝糊了脸腮,眼中似乎也有什么丝丝缕缕地蔓延着,“我又不是为了怕她什么,不过是想叫她帮个忙,既说不通,也就罢了。”
“帮什么忙?”夜合攒虑千度,一双叶眉拧得更深,也搭着亭沿的扶槛坐下,“有什么事儿你吩咐我好了,这慧芳能帮咱们什么?不过是个胸无城府的张狂丫头罢了。”
楚含丹将她望住,酽酽重重的眸中似乎穿花过榭,直望见两个成日只知嬉嬉闹闹的幼女,无烦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