稠夜之上,有群星,是一群眼,窥视着这片苍茫人间。落目处的三槐九棘下,灯火长明。
伏在灯下之人正在拟写奏章,上头一一列举着延王的种种罪行,条条当死。这一封青灰熨章是延王的索命符,却是宋追惗的通官贴。在他料想之下,如若不出意外,景王登基,他将平步青云,官至宰辅,引领中枢。
思及“意外”,他将眼一横,望向软塌上对梅折腰的小小女子,“小月,濯儿除了能说话儿了,身子可有见好?”
榻案上端着一个粗腰细颈冰裂梅瓶,里头插了两支高低错落的姬千鸟红梅。小月伏在上头,将一袭掐腰散花石榴裙蜿蜒得如蛇异媚。她捏着半月剪,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嗯……,身子倒没什太大起色,不过是明安明丰搀拽着挪动两步,不过我瞧他自打大奶奶进来后,这一年的心情比头先好多了,身子也硬朗多了,估摸着好起来的也不是难事儿。”
烛火将宋追惗的身子拉一道长长的影子折上书案后头的落台屏,巍峨高大,盖住渺茫的字与纸。
而他更挂心的是另一张字与纸,他踅过去,落入榻,暗青的氅袖搭到案上,“小月,最迟下个月,你必须将那封信找着。”
“怎么突然这样急?”
拳头在麒麟纹袖中握起,四个连绵的指关节仿若锦绣山河,“我这个儿子,真是叫我越来越看不透了,有时候又觉得他颇像我。”骤然刮过的穿堂风将烛火轻拨、话锋转过,“景延二位王爷只作最后之争,若被濯儿捏了那封信搅了浑水,只怕多年辛劳尽毁于此。”
小月搁了剪子,肘撑榻案,望住他盈盈笑着,“叔叔,我进府去大少爷院儿里伺候,本就是为了这个,照理说应当鞠躬尽瘁,但也不要叫我白忙活嘛。若我找着了信,你怎么奖我啊?”
月下花前、明灯长影,莫若虚梦高唐。少女的娇绵情长折进宋追惗眼里,是点点道不明的思绪,他洋作不通,哼笑一声儿,“你想要什么?”
“嗯……,”长长软软的尾音之后,小月乍然一笑,满目贪痴,“若我真拿到那信,你就不要做我叔叔了,将太夫人休了,娶我好不好?”
他的一生,有太多女人为其癫狂了。眼前闪过的一张张脸俱是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她们或是聪慧、或能隐忍,包括眼前这一个,少女娇容下,或许也有聪明的头脑、至明的个性。
群芳渐逝,最后浮在他眼里的,竟然是那个拦马车前的女人,她张扬跋扈、任性娇纵、贪心狠毒、甚至愚蠢,可她也蠢得如流沙一样简单,这种简单是他从不具备、却隐隐觉得喜欢的。
倏尔,他抖着肩一笑,为这仕途以外难得的清明时刻,“小月,且不论你我之间是个什么辈分,我若真娶你,只怕也难见你娘啊。”
“我娘已经死了,”小月撅着嘴,似娇似怨地将他睇住,“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即便是死后有灵,我也相信,我娘瞧见我高兴,她也能高兴的。叔叔,你是不是瞧不上我的出身?可照理说,头先那位夫人比我还不如呢,怎么您就能娶她?”
“我同你说过了,那是形势所迫。”